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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社会的绝对平等

作者 ONO
2025年5月26日 12:52

最近在日本休假,又去了一趟鸟羽看亚洲仅剩的最后两只人工饲养的海獭。整个鸟羽其实也是靠这两只明星海獭带来了大量的旅游收益,但同时也给死板的日本人热爱的「规则」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原本鸟羽水族馆没有这么多游客,因为越来越多人来看海獭,导致这里原本行程的规则失效了——其实原本的规则颇有些弱肉强食的感觉,比如有些人会在入馆第一时间就冲去海獭馆等待一天两次的海獭喂食表演,也就是说这些人几乎一整天都需要在那个区域原地不动,甚至有的时候要站一整天,为的就是能够在社交网络上发布更可爱的海獭照片。我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从这些人的账号查看鸟羽明星海獭近期的状况。

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水族馆,原本在海獭区想要拍照的人越来越多,鸟羽水族馆不得不采用了日本人最传统的「领整理券形式」,类似你需要通过排队进场,并可以在规定的「最佳观赏位」停留一分钟,闹钟一响就必须要马上离开,如果你还想再看一次海獭、或者刚才没有拍摄到满意的照片,就需要再次重新排队,排队的时间几乎都保持在25分钟以上。

这件事本身是平等的,但平等的背后确实将所有人都调整成必须要付出相同的「代价」,而不是利用优势获得公平。


很显然,鸟羽水族馆为了彰显他们对于规则的尊重,采用的是最基础的「平等」形式,即每个人都需要排队、并遵守观看一分钟的规则。但现实是,就算被安排到了观赏位,也会因为有遮挡、角度的关系导致内部的「不平等」,而规则的制定者几乎不会考虑这样的差异化,而只是从形式上强调每个人都要接受相同的规则。

相对应的,以前的鸟羽水族馆,很多长期追踪全日本各个地区海獭的自媒体主,会完全利用自己对于时间的把控,精准地在合适的时间找到最佳观赏位拍摄海獭。

换一个角度,这些一大早就来水族馆「霸占」最佳观赏位,并且一站就是一整天的人,他们原本能够付出的「最多」的资源就是他们自己的「时间」。简单来说,他们就是通过「时间」作为代价,交换来了拍摄资源的最优化,并且还通过建立个人社交媒体的方式,获得大量关注。从这个角度而言,他们本身并没有违反程序正义。

现在,加入了一个规则,即每个人必须通过排队并且只能观看1分钟,也就是说大量的时间都会被浪费在「排队」上面。于是每个人现在都需要付出「时间」这个资源,而对于那些时间宝贵的人,他们显然希望有其他的等价交换形式,比如大阪环球影城的「快速通关券」,即通过金钱资源的方式来换取需要大量排队的时间资源。


如何建议分区呢?

比如某些区域是可以自由选择是否需要付出「时间」资源,但这些位置的视角本身要次于通过规则换取来的视角位。这些偏角的视角位并不影响实际对海獭的观察,甚至大部分这类专业的自媒体主都是扛着长枪大炮来拍摄海獭的。而一些需要肉眼观看的位置,则留给上述需要平等排队的游客?

到这里,我们得到了三个在法学上的概念:

  • 平等:指所有人在规则面前一律平等,不得因性别、种族、信仰、出身等受到差别对待;
    • 比如当时我们在排队的过程中,也看到了坐着轮椅的残疾人,他也需要遵守排队规则;
  • 公平:程序、结果、资源分配或责任归属需要强调「合理性」;
    • 即约翰·罗尔斯在《正义论》里提及的「无知之幕」,即公民将对自己所拥有的技能、品味、地位于当前社会的情况一概不知,此情境会促使公民基于一定的原则分配权力、地位和社会资源予他人。
  • 正义:通过消除制度化不平等,确保每个人都能获得公平对待。正义是法律运行的终极价值目标,亦即个体与集体之间关系秩序的合理化体现。
    • 亚里士多德提出的「各得其所」,各人所得的归于各人。这里需要强调的,所谓的「所得」不仅仅是得到,也包括「应当承受之代价」。
  • 从「所得」的视角,显然在公平和正义的制度下,每个人所得到的资源(以及人们容易忽视的代价)都是不平等的,完全不符合「平等」的概念;

鸟羽水族馆采取的新规则,显然是「平等」的模式,或者说日本的「死板」大部分原因都是来自于单纯地用「平等」来切割个体属性,群体属性越是强烈,个体就越在乎自己是否「合群」。


前段时间我在 Telegram 记录了在日本吃卡比餐厅时,我做了以下的社会实验:

此时此刻我正在卡比餐厅吃饭,中央厨房做的吃的都差不多,就是在「设计」上有所不同。卡比餐厅的食物因为是 IP,所以价格会严重溢价,所以每个来的日本人都是抱着「拍照打卡」的心情来的,但是只要有一桌日本人发出了「美味し」的感叹,就没人敢说不好吃,大家都能假惺惺地屈从了这个空间内部的评价氛围,但是它真的很他妈一般,甚至预制得有些过头了。

于是我做了那个「异端」,我感慨了一句「普通美味し」,旁边一桌日本人快吓死了,赶快看看有没有服务人员听到我的「不当言论」,至少我还没说「まずい」这么 KY 的评价。大家都在说好吃,没人敢表达自己的真实意见,甚至会用共同认知将这些不一样的声音定义为「不合群」,要付出更多的被群体定义为「迷惑」的负面评价。

规则,屈从和保持个体性是三个共生的存在,但当屈从开始维系并不存在的规则时,比如也会开始更加关注自己在外界的评价,从而导致主体性丧失。

这件事,又将「平等」这件事再次细化:

  • 形式平等:即人们都需要尊重一样的规则,哪怕是说「好吃」这件事,是在某一个空间内的群体性默认规则;
  • 实质平等:位弥补结构性不平等而采取的差别对待措施,例如日本的女性车厢,但从哲学角度来说,这样的实质平等其实是先强调不平等,而认为需要调整平等,从而变成了一种「保护性歧视」,这个是后话;

于是,我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即日本人的场面功夫非常了得,为了屈从某种群体性的身份,就算再难吃的东西他们都需要遵从「发出好吃惊叹」的规则;但是在另一面,一些匿名评价餐厅的软件上面,他们的评价非常严苛,甚至有些是为了发泄情绪而口无遮拦地羞辱餐厅。

于是,整个因为「平等」而导致的不平等,在匿名评价这件事通过情绪发泄而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公正」层级,即我可以为自己的真实情感发声,且不会因为「不合群」而被群体排挤,因为是匿名的,他们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当然了,并不是日本社会所有的规则都是建立在「平等」上的,也有建立在程序正义上的,比如一些全席指定的交通工具,你可以花更贵的费用选择更快、更舒适的指定位置。

不过,也有人反而会觉得这是不平等的——凭什么花钱就可以得到本可让大家平等获得的资源?

那么到底是谁在强调平等,到底谁希望坚持正义呢?再说下去可能就不太礼貌了。(当然,我也需要检讨一下,这里是否太偏向于精英主义了,以后再补救吧。)

Affirmative Action和阶层固化

作者 Liyun
2023年7月10日 03:59

最近美国最高法院的一则判决让Affirmative Action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圈子有限的缘故,我一时之间看到的竟然全都是一片对于禁止AA的叫好之声,让我不禁怀疑这里面多少只是情绪的宣泄而不是理性的思考。那我就来捅捅这个马蜂窝,讲一些自己的看法。

AA其实是美国某些高校录取时候的一项倾斜政策(当然也有人说这是歧视政策,看具体立场了)。大意就是,对于现在相对较少的民族降低录取的一些标准(比如SAT分数),从而提升新生中这些人的比例。如果代入中国的高考制度,大概相当于少数民族加分政策。为什么大部分华裔对高院的这项判决一片叫好呢?因为华裔恰恰是享受不到加分政策的民族,所以禁止AA对于华裔录取是看起来有好处的。

无论美国高校的AA也好,中国高考的加分也罢,他们背后对应的都是一个残酷的稀缺资源分配问题,哪些人可以进入更好的高校并获取更佳的教育资源。无论是中国美国,高校某种程度上都成为了“社会阶层跃迁”的一道门槛。几十年前的研究就发现,美国拥有大学文凭的人收入要比高中及以下文凭的人高许多,而这一差别随时间依旧在扩大。但与此同时,文凭通胀论和文凭无用论也逐渐在美国开始盛行。背后一个残忍的事实是,劳动力市场对于大学文凭的需求并没有随着毕业人数的增加而迅速增加,很多人不得不被挤压到以前不需要大学文凭就能胜任的岗位。说到底,文凭本身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相对于同龄人在这个劳动市场上的排名。当大学文凭拥有率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不到10%,一路飙升到近十年的30%(来源),这说明大学文凭本身的相对排名自然是在下降的。

人们之所以在意大学文凭,不如说更在意的是日后实现阶层上升的可能性,要不也不必称考上大学为“鲤鱼跃龙门”了。对于已经在社会顶层的人来说,有没有文凭并不会实质性的改变他们的阶级,而就算不喜欢读书,买个文凭来装点一下门面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然而对于中产阶级来说,保持现有的阶级不降落已经让人压力徒增,更不要说相互竞争拼命挤进去更高的阶层。AA阻拦的是很多中产阶级华裔实现美国梦的机会,所以他们自然会对废除AA交口称赞。

除了AA,美国高校录取的另一项倾斜政策legacy也成了下一个众矢之的。如果说AA照顾的是底层,那legacy照顾的则是顶层,因为这项政策青睐的是自己既有校友的后代。上一代能进入美国顶尖高校的大都不是平凡家庭,所以legacy就变相地照顾了社会既有利益所得者的阶层。

那么禁止AA,甚至于后面禁止legacy就能一劳永逸地给予中产阶级他们想要的机会公平吗?我觉得未必。反过来,我觉得这会进一步加剧美国社会的阶层固化。学历曾经是阶层变迁的门槛,但谁也不保证以后永远是,大学完全可以向所有人开放。就算中产阶级通过提高学历获得了收入更高的工作,那也只是劳动收入。阶层固化不仅仅是通过劳动收入来区分资源分配,往后会越来越倾向于资本收入,即“钱生钱”。资本的现有阶层有无数的办法控制社会资源的分配,比如房地产,比如通胀,这些会成为新的阶层跃迁的门槛,而且是看似公平的。社会顶层就算不想废除学历这个门槛,他们也可以通过建立更私有的学历门槛来控制阶层流动,留给中产阶级一个新的幻想就是了。中国有句古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其实分分合合的国内战争恰恰反映的是阶级固化不得不通过暴力来打破的事实。美国富人近些年来学得越来越乖,他们知道为了维护自己的阶层稳定,一定不能是财富都集中在自己手里,所以他们去做慈善。他们难道就不焦虑吗?不,他们一样焦虑,只是他们可以动用手中的资源来保障自己阶层的利益。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维持相对稳定的办法,比如黄赌毒,只要人活着快乐就不会揭竿起义了。中产阶级的焦虑不会因为一个AA被禁就消失,他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真正地打破资源垄断的现实,而不是同一个阶层内部甚至于跟更底层的相互内斗。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前几年看的Michael Sandel的《The Tyranny of Merit》,以及他对于社会公平问题本质的一些分析。当时的我觉得社会公平本身对抗的是人性中利己的“血脉相承”,即人们自然而然地会把资源留给自己的后代而不是陌生人。利己主义带来的是社会阶层固化,而社会阶层固化肯定会伤害机会平等。这就不难理解,美国华裔中产越来越浓烈的利己主义(甚至可以套上“精英主义”的美称),看似是为自己的机会公平抗争,实质的结果只能是作茧自缚,加剧阶层固化。

那么有解吗?我的悲观主义告诉我,我依旧没有完美的答案,但直觉告诉我,我们如果真的想实现机会平等就一定要想办法对抗人性中的利己主义。只有人们不再为自己的生活焦虑而时时刻刻想着自我保护的情况下(defensive mode),我们才有可能进一步讨论如何实现更大范围的公平。人们如何能不焦虑呢,除了满足基本的衣食住行等“马斯洛第一层次需求”,下一步我觉得是如何让人们的快乐不再基于攀比。

按康德所说,自由一定是基于人性本愿的,而人性本善则是从物质和道德两个方面都要有保障的。物质层面,资源资源分配制度上这可能被共产主义保障,也可以是其他资源分配形式来保障人们一直不利己的自由。道德层面,则需要一代代人不停地努力来抵抗利己主义的诱惑。到那个时候,社会公平必然是自然而然的。只是我们还相距甚远,但愿我们不是向着相反的方向使劲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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