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视图

发现新文章,点击刷新页面。
昨天以前首页

【书评】《拍卖第四十九批》:难以卒读的后现代主义

作者 鹤立群
2021年4月27日 22:29

1937年5月8日,位于美国纽约州的长岛上,一个婴儿呱呱坠地。

后来,由于种种机缘巧合,又或许是天意如此,关于这个婴儿的种种履历资料一次次遗失。加上后来他过起隐居生活,排斥媒体,排斥庸众,甚至拒绝去领受授予他的奖项,使得人们对于他更加充满了好奇。

这个婴儿全名叫做托马斯·鲁格斯·品钦,中国人更习惯叫他:托马斯·品钦。

作为仍在世的重要的后现代主义作家,品钦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但遗憾的是,这个家伙似乎多年来“一动不动”,从未有除了关于作品出版的任何其他新闻让他的读者一饱眼福。但他仍是每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有力争夺者。

《拍卖第四十九批》,是品钦的第二部作品,在品钦众多的作品中,被公认为是最易阅读,最易理解又能全面反映品钦创作风格的一部作品。我前后花了十余天,以每天平均十余页的速度读完了这部作品。有的章节,我甚至来回读了两遍。读完这本书时,小说人物笔记已经写了两张A4纸。

小说第一章为故事情节的展开做了铺垫,从第二章主人公奥迪帕离家出发开始,品钦的叙事仿佛小鱼游进了大海,鸟儿回到了天空。

品钦的叙事大胆,风格自成一家,但是,我要说但是了,请容我说一句真实感受:此类叙事风格相当有装叉的嫌疑。

许多叙事本可以使用一个短句,哪怕用形容词和定语,也只需稍微长点的句子便能说清楚,但我们伟大的品钦会怎么叙事呢?对了,他一定不会那么叙事的,仿佛不那样就不能称之为后现代似的。也许品钦本身就爱那种叙事也说不定。

品钦会选择跟你说着说着,扯上一句物理或者化学,又或者其他专业学科的专业名词,他非要把本来可以好好说的一件事情,诚心搞成夹生饭才会善罢甘休。常常一眼扫过去,没读懂,再扫一遍,还是没懂,然后只能老老实实逐字逐句品读。还是没懂。只能老老实实逐字逐句再品读一遍,直到明白。可当你明白了叙事的内容后,就会抱怨,明明很简单、清楚的一件事,为什么不可以好好说,慢慢聊?

描述性的文字总是抽象的,上面对于品钦叙事风格的描述同样如此,不如来几个具体的例子见识见识:

(以下摘自译林出版社《拍卖第四十九批》,译者叶华年,2014年2月第2版)

    • 第7页:“然而看到他此时在暮光中的起居室里,像一只在上升气流里的大鸟朝表面有水珠凝结的调酒里的酒滑翔而去,从他巨大的涡环中心向外微笑时,你会以为一切都是完全平静的,金灿灿的,晴朗的。”
    • 第54页:“本幕的结局是天真的尼科洛对之倾诉自己秘密的多梅尼科试图入宫去见安杰洛公爵,出卖他亲爱的朋友。”
    • 第61页:“他背靠着树,把信的有些部分大声地朗读出来,并对信中策划的用以安抚根纳罗直至安杰洛能够集结他自己的斯夸穆格利亚军队去入侵法焦的一堆赤裸裸的谎言加以讥刺性的评论。”
    • 第113页:“因为震颤性谵妄症必定会导致超越已知太阳谱系的微分时间,导致纯由南极的孤独和恐惧构成的音乐。”
    • 第144页:“但是博茨该把纯粹华丽的词语剥落成如此不自然的变态的玫瑰,使隐晦的历史在它们红色的芬芳的幽暗中未被觉察地滑行过去吗?”
    • 第157页:“圣纳西索是个名字;我们的梦的气候记录中的一个事件和我们积累起来的梦在白昼光中所变成的东西,在那更高远的,更具大陆庄重性质的气候中一个短暂的飑线或龙卷风的触地——群体苦难和贫困的风暴系统,财富的占优势的强风。”

除了以上这些还有连篇累牍不知所云的:

    • 第99页:“经过一个星期通过他妻子作为一个告别礼品(在他接到解雇通知书的第二天她离开了他)赠给他的日本小望远镜焦急地观察那信箱而收到的只是每天中午来到的常规邮递送来的易上钩者名单的材料之后,他被一阵坚持不懈的砰砰的敲门声从在交通高峰时于斯塔克大楼一跃而下的黑白两色的醉梦中震醒过来。”
    • 第112页:“在这两个首字母的背后有一个隐喻,即震颤性谵妄症,指心智的犁头震颤着滑出记忆的犁沟。圣者之水能点亮灯,沉湎于回忆的智者是上帝气息,妄想狂觉得一切都以他自己为搏动的中心构成或欢愉或凶险的球体,梦想着的双关语探查真理的古旧恶臭的井穴和隧道,他们都按照那个词语或存在的任何词语的同样的特殊相关性而行动,以求得缓冲使我们免受其影响。于是作那种到底是向真理的挺进还是一个谎言,这取决于你身在何处:在里面,安全;在外面,遭难。”

我想,从以上摘录的译文中应该能够窥见一斑品钦的叙事风格。

不过,可能会有人提出以下观点:这么糟糕的文笔有可能并不是品钦的原因,或许是译者的责任。

关于这个问题,首先说答案,之后说为什么。

答案是否定的。原因是,由于这本书的原因,我跟译林出版社负责《拍卖第四十九批》的责编胡先生有过讨论,并且他也翻出原文让我看过。恰恰是因为译者选择了尊重品钦原文的翻译态度,过多的选择了直译,才导致这个版本的《拍卖》如此佶屈聱牙。所以,并不是译者的原因,而是我们的后现代主义大师品钦本身的行文风格便是如此。

这是个人读的第一部后现代主义小说,之前从未尝过味道。对于“后现代主义”这个名词,总是反复看到,甚至也查过资料试图了解其代表的意思,却总是记不住。

矛盾,是后现代主义的特征之一。刚读完第二章我就碰到了后现代主义的高墙,略带气愤的在章节后面写下:“如果本就不斥偷情,之前何必假装矜持。真没想到奥迪帕最后会以主动的姿态与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苟且鱼水之欢。”

这样的情节真是令人毫无防备,况且这样的情节设置对于后期居然毫无作用。原以为这样的安排,品钦是想让奥迪帕扮演一个婚内出轨的角色,借由执行皮尔斯-英弗拉里蒂的遗嘱而在墨西哥尽情享受。可是错了,品钦在小说后期再也没有使用到这个情节,只有那么一次对于这件事情提了一句话。品钦的许多叙事似乎具有荒诞的意味成分,他会不自觉又或是故意如此,一个事情本来的常规发展走向A,可他偏偏会使它走向B ,而且不会给你任何铺垫和理由,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他不需要也可能不想跟他的读者解释:这是为什么这样。可我更不能接受的并不是他对于故事情节的偏执,而是他令人实在无法忍受的糟糕的叙事习惯。

为了证明这一点,除了上面摘录的几段文字外,我还要抛出另一个杀手锏。这也是为什么我能跟《拍卖》的责编胡先生认识的原因。

那天晚上我读到《拍卖》第132页,刚读到132页第一个字就觉得不对劲。于是回头翻到131页,又觉得没什么问题,又翻到132页,可还是觉得不对,又翻到131页,就这么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后,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是千真万确的那种确定:漏页了!

漏页是我的第一反应。后来我觉得漏字了也是另一种可能。我非常确定自己买的是正版书籍,所以,我觉得出现这种问题的原因在于出版社,在于责编没有把好关。所以,关于这件事,我拍了照发了微博。先把131页和132页究竟发生了什么写下来吧,省的看着云里雾里的。摘录如下:

    • 第131页:他开车过去,经过察普夫旧书店,惊恐地发现一个星期前还在那儿的书店已成了一堆焦黑的碎砖石。那儿依然还有烧焦的皮革味。他停下车,走进隔壁的政府剩余物资商店。店主告诉她那个该死的笨蛋察普夫为了保险金放火烧了他自己的店。“任何种类的风,”这位可敬的人物怒骂道,“会把我也连带进去。反正他们在这儿建造起这个综合楼体只让它维持五年。但是察普夫能等吗?(第131页结束)
    • 第132页:书”你有这种感觉:只是因为他的良好教养他才没有口沫四溅。

这两页根本没有逻辑上的上下文关系,而且语句极度不连贯,所以才让我那么确凿无疑的肯定是漏页了。“书”字出现的是那么的突兀。

我的一位朋友见到译林出版社回复了我,也对这个问题感起了兴趣。在这里评价一下译林:译林还是比较重视读者反馈的问题的。虽说读者是他们的衣食父母,理应得到重视,可天朝宪法里还写着人民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呢,理应得到过重视没?所以说,理应的事终归是理,只有当化成行动才是真正的理应。

为什么说译林比较重视读者呢?因为对于我微博上提出的问题,译林首先是找到了相关的责编,然后认真核对原文,确认后一并给我回复的,同时贴出原文图片以供参阅,并没马虎待之。其态度可见一斑。

而看到译林给我的回复后,我的一位朋友对这个问题也感了兴趣。认真看了译林贴出的英文原文,又比对了叶华年的译文,觉得不妥,于是自己动手翻译,这一翻译还真翻出了新问题。发现几处译文有待商榷,当然,最大的焦点便是在那个极其突兀的“书”字上。

朋友查得“books”有“(警察)记下(某人的)违法行为”之意,认为更符合上下文,我也表示认同,并觉得将books译成“警察已经立案”会更好。我转发并艾特了译林,译林出版社官微反应迅速,将问题艾特了责编胡先生。但胡先生迟迟没有回复。

之后我又发现《拍卖》的《译后记》中出现“长篇小数”后,又发了一条微博,并艾特了译林出版社及责编。这回译林和责编都回话了,认同了我的发现:“数”是别字,应该是“说”。并表示重印时会更正。借此机会,我再次向责编提出了关于books的翻译问题。

过了整整两天,责编胡先生突然私信我,聊着聊着,突然抛出自己的手机号码,让我打过去,要跟我解释清楚,打文字说不清楚。我当时正在吃午饭,不便电话,重约了时间后,进行了讨论。后来责编专门又私信我,下半年出《拍卖》新译本时要免费赠我一本,这倒是令我倍感意外。

品钦的博学似乎是肯定的,但他似乎不懂得如何在文学的行文中用好自己肚子里的学问。好比一个数学大师写小说的时候,时不时在行文中列出一个微积分计算题,这样总是会失败的。《拍卖》中,品钦不止一次的秀了自己的智商,但每次秀得都不怎么光彩。或许作家写作时也有意淫的倾向。品钦可能幻想着这样会使读者感到钦佩自己,有可能幻想着写出那些专业性的词语会使得文本更具严肃性。但他无疑错了,而且错的一塌糊涂。品钦在行文中提到了“麦克斯韦精灵”、“熵”、“震颤性谵妄症”、“镜像理论”等。即便有的词语在文中后来给予了解释,有的联系上下文也能知道大概意思,但是,好比我们平时说话有必要非得时不时带上哲学问题吗?

品钦似乎不是一位会开玩笑的作家,不论生活中还是文学作品中,他显然跟马克-吐温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即便如此,品钦在《拍卖》中也开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玩笑:

    • 第94页:我喜欢在他们谈论越南的时候性交,但中国是最佳话题。你想想那些中国人。人丁兴旺。生命是那样丰富与充沛。这使性交更为迷人,不是吗?

关于《拍卖》的结局,我看到有评论说,主人公奥迪帕来到了拍卖会,但他等的对象没有来。可这种说法似乎并不成立。《拍卖》的结尾是开放性的,没有明确,也没有任何暗指:说另外一个人不会来到拍卖会现场。对于奥迪帕处理她前男友英弗拉里蒂的遗产这件事情,也有评论说,这是有心理疾病且拒绝服用医生开出的药物的奥迪帕的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觉。这一点文中倒是多次给出过暗示,摘录几处如下:

    • P148:你可曾想到过,奥迪帕,有人在欺骗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也许是英弗拉里蒂四千所精心策划的?
    • P150:什么意思?意思是博茨与梅茨格、科恩、德利布莱特、科特克斯、在旧金山的那个纹身的海员、她所看见的W.A.S.T.E.的信使——它们都是皮尔斯-英弗拉里蒂的人?被收买的?或不要钱,仅为了取乐而忠于他所策划的一个宏大的恶作剧,这一切都旨在使她困窘难堪,遭到恐吓,或在道德上得到改进?

跟其他事一样,品钦怎么会在情节上老老实实给你一个完完整整有头有尾的故事呢。他似乎想要解构一切,连个起码的完整故事也不会给你,甚至包括故事的性质(是梦幻或是真实)也不会给你,他要你做的只是老老实实读他的作品,读他在某个书桌前,在某盏台灯下,佝偻着干瘪的身子而写下的每一个字。对,就是要你读他的每一个字。而这,就是他所能给作为读者的你,最好的礼遇。

2016.11.02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