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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dll

即视感,法语Déjà vu,指人在清醒的状态下自认为是第一次见到某场景,却瞬间感觉之前好像曾经经历过,是被广泛报道证实的一种常见的现象。

但是即视感的“历史记录”本身并不存在,是我们的大脑出现了时间交叠感,而误以为即视感的“历史事件”是以前出现过的。海马体的触突突然活跃,会将一些类似的记忆重叠当下,从而有了强烈的“即视感”。甚至有的时候,人们会把这种“即视感”看作是“预言”,但可惜的是,这个“预言”是后知后觉存在的,是因为先发生了即视感,突然经历了曾经经历过或预言的事件——简单来说,这种预言毫无作用。

但是,区别“即视感”,有一种真正的“预言”,是需要大量的“历史记录”,这些记录看上去是在记录一个当下的时间、或是涉及到某种“推演”,而在未来的某一刻真的得到了“验证”而变得跟即视感有了同样的时间交叠感。我把这些大量的、碎片化的、甚至是毫无关联的“历史记录”具象化成.dll文件。


最近开始的《后缀》系列,从《死亡焦虑.zip》,到《死亡.exe》,是我对一些抽象化概念的一种具象化认知。

我一直觉得,人体是一个精巧的仪器,特别是当我通过控制饮食和健身,就可以带来明显的躯体和身心变化时,这种“精巧感”就会更加明显。加之接触了越来越多的案例,就算事件完全不同,但都会找到类似的底层逻辑,从而可以通过理性地分析前推原因或预言结果。既然人体是“仪器”,会不会程序也是提前设置好的?这看上去是非常残忍的“宿命论”,那人的“自由意志”到底又在起到怎样的作用?我们是否拥有删除“文件”或是安装“镜像”的选择权,这才是《后缀》这个系列会去讨论的。

回到预言.dll,dll文件是系统级文件,包含代码、数据库和资源文件,许多程序需要调用这些文件才能实现某一种功能。“预言”区别“即视感”最大的区别是先有记录,才能够被调取成为预言。也就是说,这些预言其实早就写在了程序之中,等着某个特定时刻或是特定事件才被激活或应验。不过这一类预言也会有强烈的“后知后觉”感——就像是那句“我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一样,“如果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废话,在预言没有应验之前,谁都会妄图成为了那个最幸运的侥幸者。

预言.dll文件只有写入系统,才有意义。而不是那些“马后炮”的发言,因为没人可以查证他是不是真的从一开始就预言到了结果。所以人们总是会弄错一个前提——即,我有预见能力,但是它总是在事件发生之后才可以被验证。


你会发现,很多作家、编剧、导演、原创歌手等,他们在成名之后,人生往往会进入到他们原始作品的“预言”之中。

例如马克·吐温,他出生时,哈雷彗星刚好出现。他在自己的作品中多次提到,自己会在下一次哈雷彗星出现时离开人世。果不其然,1910年,哈雷彗星再次接近地球时,他真的被出生时带他降临的那颗彗星给带走了。

巴拉德在1962年,创作名为《沉没的世界》科幻小说,描述了英国因为海平面上升沉入海底的故事。时至今日,温室效应的世界性议题越来越得到关注,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极端天气越来越多,这无疑也是一种奇妙的人类文明级别的“预言”。

还有就是乔治·奥威尔创作的反乌托邦小说《1984》,它是预言吗?不好说,但你又无时无刻地重新思考“这个社会怎么了?是不是真的要进入到那样的规则中”。以及之前曾在博客提到的那部在中国被列为禁书的《盛世》,你说陈冠中在预言吗?或许是,你说陈冠中是虚构的未来中国吗,或许不是……


以上,这些预言.dll文件,是需要提前被写入,才有机会在未来某一时刻给验证。也就是说,当你有大量的记录之后,这种“预言应验”的情况是非常容易发生的,因为:

  • 《死亡焦虑.zip》里提到过,作品是对抗死亡焦虑的“后代”,本身就是创作者的“一部分”,所以也会带有创作者的气质、性格、甚至是底层代码。创作者在作品中对“自己的预言”本身就是一种自我疗愈的过程。正向一点,他想要成为怎样的人,负面一点,他希望自己如何离开人世……
  • 《死亡.exe》里提到过,死亡是抽象的、符号化和意向化的,特别是涉及到死亡、关系结束、行为消亡等事件时,作品里面所包含的“死亡气息”是创作者强烈的个人符号,所以当这些事件被历史作品应验的时候,会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和命运感;
  • 创作结果本身是无限接近“无限猴子定理”的结果。让一只猴子在打字机上随机地按键,当按键时间达到无穷时,几乎必然能够打出任何给定的文字,比如莎士比亚的全套著作。当创作量足够多,任何一个现实发生的时间,都可以激活多个“预言.dll”。
  • 每个人的行为会有相似的“底层代码”,大部分都会遵守某一种社会规则,对自己的人生作出对应的“符合社会认知”的决定;但是只有极少数的人,会作出“反常”行为,但这些反常行为可以“有理可据”。当一个人“怪人”有作品时,作品可以看出这个“怪人做出怪事”的原因,只是这个“底层代码”并不适合大多数人。所以,这些人以及他们的作品才容易被人记住,并且在未来的某一个重要节点,存在非常显著的“预言感”和“命运感”。

然而,这件事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现实考量”——预言.dll文件有什么用?这是成年人,对一个未知事物无法透过“拉回到自己认知领域”的方式去理解时,会本能提出看上去有些抬杠的问题。预言.dll可以非常大量,且烦琐,有些甚至一辈子都用不到一辈子都不会被触发,那为什么人们还需要记录下这些零碎的“预言文件”呢?

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曾提出“未经考察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人生”,这句话,起初是在直视“真理”,被大多数人认同的真理,如果与自己的认知发生违背时,需要强迫自己认同“真理”还是站出来质疑所谓真理?苏格拉底通过问题和逻辑,对真理重新考察,以确定自己是接受“真理”还是得出另一个真理。当然,这个考察也是让苏格拉底“之死”的重要原因,这种质疑最后开始指向了至高无上的“神谕”。对于自我的考察、他人的考察、乃至社会的考察,都是“历史节点”上的一个预言.dll,直到在未来的某一个点重新引发思考。

但与之相对的,“过度考察的人生是没法过的人生”,如果事事考察,特别是对自己的每一个行为动机、情绪由来都进行考察,那这个人一整天就只会围绕着这些命题运作。因此,随心而为或许是另一种更“轻松”的人生,不用时时刻刻激活历史存在的“预言.dll”。


这是两种人生的选择,没有对与错的差别。

回头空洞,或是前望深渊;太阳照常升起,或是在无常中归墟成埃。

死亡.exe

这两天收集了好几个关于死亡的“故事”,事实上都是来自于他人的经历,只是我没有亲身经历,无论是它内在的情感还是后坐力,都是没办法完全复刻的。


我很喜欢特别的人,这样就意味着他在人生的某一个看似相似的经历点上走向了另一个分支。“人”都是类似的,但分支越多,就变成了平行世界的“个体”,各自都无法被完全复制,彼此是对方的参照也是解药。准确来讲,我更喜欢“个体属性”更强烈的人,而那些从未自省过“我为何如此”的人,更像是社会学里的“样本”。

我之前很难向人解释“我为什么会坚持写作”,因为大部分的人,他们觉得“生活没有必要分出这么多时间为一个不会带来收益的事情”。事实上,我曾经坚持写作是一种消极式的对抗死亡焦虑,而如今这个博客,从2021年注册以来,共计616篇文章,也算是一种对抗死亡焦虑的形式,不过它更积极——是我主动选择想要记录下什么。很可惜的是,凡涉及死亡的,大部分人会选择“逃走”,就像是不面对就不用经历一样。

工作室有一个项目,叫做“死亡体验”,人们先在十到十二个陌生人构成的临时社会里,经历“社会性死亡”,再会被送进全黑无声的小黑屋,经历“感官性死亡”。每一次招募时,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把死亡当成“剧本杀”的,有想把朋友介绍来送死的,有真正想要寻死的,甚至还有玩窒息性SM的人觉得我们是在承接SM性服务的……真正想要讨论“死亡”的并不多,问题还是在于“生活没有必要分出这么多精力为一个只要我们不面对就可以不用经历的课题”。


我把关于死亡的故事,具象化成exe后缀的安装包。人们在双击它之后,就会进入到复杂的安装程序,记忆、情绪、不同阶段的人生感悟、甚至是身同感受的痛觉,都会在那一刻被批量安装,然后在磁盘上面读取写入,就算取消安装,磁盘的读写也已经留下记录。它占据了记忆里的一些空间,那些已经安装的内容,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折叠重新整合,压缩回最初的exe,等着下一次被打开,或是永远永远不要再被唤醒——但是它就在那里。

死亡.exe并不是直接带来死亡焦虑的元凶,但是当它被安装之后,人们努力通过卸载的方式逃避它的存在,以至于留下了那些来不及清理的残留文件,当这些文件被不断堆叠积压之后,就会成为“死亡焦虑”。任何一个生命、关系、经历都是向死而生的结果,得知它一定会“死”就会出现一个坐标——左边的极端是“我不想谈论死亡,因为它很晦气”,右边的极端是“我有很多关于死亡的故事,我通过分享我痛苦的故事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我一直认为,死亡是最接近原始图腾的事情,因为这是自人类进化、社会进程以来,都无法通过某种手段进行规避的事情(当然,人们却可以通过杀戮、战争、甚至是自己的情绪制造死亡)。所以当包含死亡议题的经历,都会有许多充满仪式、符号、玄幻或是很难用科学解释清楚的机缘巧合,就像是山洞石壁上的图腾抽象却具体。但死亡又是很难用理性解释清楚的事情,所以我们会用大量的感性去解释死亡,就会出现巧妙的“记忆偏差”。

跟一个朋友聊起他的母亲,母亲在自杀之前,给他吩咐了家里的银行卡密码、债务等事,朋友察觉母亲的异样,不敢离开她半步。后来,母亲出门给大姨打电话的空档,他想跟着出去,却被一只疯狗咬了腿。母亲想借机支开自己的儿子,让他去镇上打狂犬疫苗。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朋友骑车离开家,他说他那一次看到母亲站在宅子门口目送着自己远去,久久地不肯回屋。处理完狂犬病疫苗的时候,他还在镇上买了母亲最喜欢吃的姜丝饼干,再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喝了白酒加敌敌畏混合物不辞而别。

不过,这个故事有很多被“折叠”的部分,需要再一次深入讨论,才能找到最原始的故事——这就是后话了,会在《记忆.reg》来讨论。


你会发现,当我们再次回忆起关于死亡的故事时,它会变得像是童话一样的“意向化”,充满无法解释的巧合。死亡很难有“绝对理性”的一面,你看着一个人死前大小便失禁打嗝放屁,它是很理性的画面,但如果这个画面是在发生在至亲身上,它不可能还能保持“理性”。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对于死亡的认知是感性的,就算有再多的“意向化”也会依附于某种真实情感,否则我们只能拿更多的“机缘巧合”来合理化死亡。无论如何,但这就是死亡——这是我们活着的时候无法理解(甚至逃避)的课题,但是死后又无法再向人解释的真相——而符号,是我们从远古自今最直接的也是最普遍的“集体无意识”。

但是,人类的记忆是可以被主观篡改的,其目的无非有二,一是通过记忆降低自己对结果的负罪感,第二种确实通过提高负罪感的方式让自己产生“痛觉”,以证明自己活着的存在感。朋友说起他的母亲,落脚点的确是在“如果我不去打针就好了”。这看上去是两个死亡事件的对冲,自己病发或是母亲自杀,如果关于母亲自杀的真相是在最后才发现,那势必需要另一个与之抗衡的“不可抗力”才得以存在。所以他将责任承担在了自己身上,整合成了这个关于死亡的exe,再为我释放安装的时候,我意识到这种“痛觉”给他带来的强烈存在感。


当然,我并不会安慰对方“这不是你的错”,因为它起不到任何作用,我希望他能保留这份“负罪感”,因为只有这样的痛感,才会时时刻刻提醒他还活着,以及他对母亲的情感——他说过一句话,“如果死后是妈妈来接,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这不是痛觉,而是死亡被卸载之后,留在心房上最柔软区域的“残留文件”。

理性很难“享受”死亡,因为死亡需要足够多的合理性才能“闭环”,这会显得非常冷血;但是感性不同,它可以通过“死亡”汲取到一切可以被汲取的养分,讨论起死亡经历时获得他人同情、关注、身同感受的快感,或是伤口再次被撕开时的痛楚。它想要讨论的不是死亡,而是“我还活着”。

很残忍不是吗?差别就是你将死亡.exe安装在了“理性磁盘”还是“感性磁盘”。

死亡焦虑.zip

我曾在《临死前的最后一枪你会举向谁?》第一次聊到死亡焦虑,因为“希望被记住”所以要留下“可以证明自己存在过的事物”,其实就是一种死亡焦虑的正向驱动——那这个博客准确来说也是“死亡焦虑”的产物,但它并没有过分“焦虑”。


我家隔壁是一个跟儿子儿媳生活的老两口,他们是小区的保洁人员,每天在小区做清洁的同时可以利用职位之便,顺便收集一下“垃圾”,纸箱、泡沫、水瓶……凡是可以卖钱的他们都会收集回来,在楼道里打包。我家的纸箱也会放在他们家门口,这种“战略合作”关系已经延续了好几年了。其实这个家庭并不拮据,有一个大孙女一个小孙子,儿子和儿媳妇都有工作,两个老人也在小区有养老工作,但是他们就是无法停止地“捡垃圾”。甚至是当着自己两个孙子孙女的面,在楼道里打包垃圾。

小区里有很多“捡垃圾”的老人,他们随时等在分类垃圾桶、快递站的附近,只要有人扔了垃圾他们就会伺机而动。渐渐地,这些拾荒的老人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有区域的划分、也有时间的划分、甚至还有垃圾类型的划分,他们之间有不成文的规定,一旦有人越权捡了自己不该捡的垃圾,就会引发矛盾。他们内部也会相互检举,比如我隔壁的老两口最近捡得太多了,就会被另一些眼红的拾荒老人投诉到物管那里,说他们借着职务之便“抢”垃圾。他们会消停几天,然后又回到微妙的平衡状态,日复一日、晴雨不更。

其实这个现象一直都存在,只是我没有真正去好好想过。每次出电梯回家门时,都会看见两个老人把捡来的垃圾分类、压缩、组合、捆绑、打包……日复一日、晴雨不更……我觉得他们像是在执行某种暧昧的仪式,只有打包了足够多的垃圾,才可以献祭某种巨大的、仿佛黑洞一样的存在——我也是因为想到了“仪式”这词,我突然想到或许我们得从另一个视角来理解这件事——他们是在对抗死亡焦虑没错,会不会这其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集体无意识”。


先说“死亡焦虑”。

每个人都在寻找“存在感”,不仅仅是这些长辈,我们也一样。看不同的书、综艺、电视剧,买不同的衣服、体验不同的服务,就是为了追求重复生命中的“新奇”,以体验不同从而证明存在。有的人甚至会去追求更加强烈的冲突感,竞技、极限运动、约炮、争吵……性欲、痛觉、甚至是心理层面的苦痛,都是一种证明活着的证据。当这股生命力开始消散,他们会被更强的生命力所吸引——理性会被Drama吸引、冷漠会被热情吸引、M会被S吸引……

——《信息茅房》

(生育)是一种生命的延续,也是对死亡最直接的对抗,由自己创造的个体,从样貌、性格、原生家庭上复制了一个全新的“自己”。没有“养育”目标的人,也会有死亡焦虑,他们也需要创造“孩子”——那就是能够留下什么,证明自己作为一个个体的样貌、性格、原生家庭各个方面的“自己”。

——《临死前的最后一枪你会举向谁?》

我观察过小区里拾荒老人的“游戏规则”,他们因为划分了区域和时段,所以有非常强烈的秩序和领地意识。有一次遛狗,我看见一个上班族着急离开,将垃圾直接扔进了垃圾桶,而不是交给正在垃圾桶旁边拾荒的老人。老人破口大骂,说年轻人“不守规矩”。因为年轻人正在破坏这个拾荒老人的规则和控制权——这或许是她为数不多还能够控制的事情,她“管理”着这个垃圾桶,命令人们把垃圾交到自己手上——相对于她的渐渐老化的身体,那些不可预测的隐疾和疼痛,对她而言那才是不受控的事情。

所以她需要找到一个可以由自己控制的事情,来对冲面对死亡时的无能和失控感。


我也有过“死亡焦虑”非常严重的时期。我以前曾一度怀疑自己活不过32岁,为什么是这么精准的时间节点,是因为“凑整”会给人一种压力,会让死亡变得过分仪式——当然这是后话。我觉得自己活不过32岁最关键的原因,其实是那个时期我已经有抑郁症的前兆,只是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所以我决定在2016年的另一个没有“凑整”的日子,突然决定开始“五百日写作计划”——每天创作三篇文章,用一个重复的、但又必须需要创造性的事情,将自己的思维都绕在上方,以免自己进入到“人生无意义”的状态。

那一段时间的“五百日写作计划”坚持到第500天的时候,共计完成了1,537,319个字。而在这些密密麻麻的输出里,我在今天用搜索关键词的方式,看到了“死亡焦虑”的具象化:

其中共计有410次“死亡”、437次“毁灭”、134次“悖论”、459次“矛盾”和40次“重生”。


当我把所有的思维都绕在写作这个轴上时,因为坚持可以让我的情绪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发泄口,而不是完全的对内攻击。所以这些被藏在其中的词汇,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求生信号”。于是,我在序号是1500篇的文章最后写道:

2017年8月10日,500日写作结束,但是却丝毫没有任何我可以捉摸到的情绪。

总得完结这个重要的“整数节点”才行,因为我欺骗了自己,告诉自己只需要完成500日的写作,《∞》就会截止,但是事实上“∞”又怎么可能会有终点的那一天啊!并不是我释放不出任何的关于离别的情绪,而是因为这一切才刚开始。

永别了,500天前的自己。

——《∞》1500 | 写在最后

我通过这场自虐的实验,找到了一个终其一生的“兴趣”和轴,好让我将思绪都绕在上面,从而对抗“死亡焦虑”——这个“兴趣”和捡垃圾拾荒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它卖掉的钱远不及对这些垃圾享有控制权的意义——写作本身也是一种控制权,是意识对潜意识的捕捉,只要我还能写,就足以证明自己还活着。

分类、压缩、组合、捆绑、打包……然后卖掉它们换来的为数不多的金钱,就是这些垃圾所拥有的价值。


写作本身是一个关于“孕育”的象征,特别是涉及“角色”的作品,这种“孕育”感会更加强烈,它可以将意识象征转化为任何形式的文字、角色、剧情或是意识流。这个象征就是最开始提到的“生命的延续”。但是很显然,捡垃圾似乎没有这个象征,因为垃圾本身不属于自己,而且它还会把这些孩子“卖掉”。(也有一些拾荒老人会在家里囤积各种垃圾,但还是跟孕育的象征差了很多)。

回到“死亡焦虑”,它其实指向某种与死亡相关的形式。例如容貌衰老、性魅力下降、被需要感丧失、存在感式微、以及疾病加剧——垃圾这个符号,跟上述的哪一个特征最容易形成象征关系?对,垃圾是疾病的象征,当然人们拥有对垃圾的掌控权时,意味着它也象征了某种意义上的对抗(衰老)疾病。

分类、压缩、组合、捆绑、打包……然后把他们转化成更有价值和意义的东西,以证明自己拥有了对抗疾病的能力。


通过我的观察,我发现小区的拾荒老人近年来越来越多,整个小区垃圾量还并没有增加,他们在乎的显然不是“收入”,而是他们彼此找到了一种“轴”。为了保证捡到最多的纸箱,这些老人几乎是全勤工作。有时候,一个老人突然不再拾荒,其他老人就会聊起,是哪个老人去世了、生病了、或是离开小区了。

分类、压缩、组合、捆绑、打包……然后用微薄的收益努力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只要我还能拾荒,是否就意味着我的身体还很健康,我还可以比那些再也捡不动垃圾的人相比,活得更久。

好了,自此,我们拥有了原型——垃圾和疾病,清理垃圾和清理病毒;然后整个小区越来越多的老人加入了拾荒的游戏,他们开始出现普遍化的情形;他们在维系一个重复性的工作,分类、压缩、组合、捆绑、打包……像是某种“仪式”,以满足他们的安全感。

这或许就是一场集体无意识。

分类、压缩、组合、捆绑、打包,然后生成关于死亡的zip。

信息茅房

比“信息茧房”更臭气熏天的,被我称为“信息茅房”——人们只管自己拉、不管擦,而且也不关心别人拉的什么。结果到头来,大家只是把自己想要拉的屎都扔进茅坑里,压根儿没人看、没人交流、没人互动、甚至连看到红点提醒都只会觉得“哇今天又有人拉屎了”——这种群我还真有一个。


疫情封控那段时间,家里长辈耐不住封控的寂寞,搞了一个(更大的)家庭群,把什么远房亲戚都灌进来了。因为来自不同城市,所以这个家庭群一开始以分享自己所在小区的“封控政策”作为话题,聊得热火朝天。当封控开始变得麻木时,2022年爆发乌克兰战争,话题终于被引导了政治上,从俄乌战争、聊到中美关系,大家长们就算没有黄汤下肚也能夸夸其谈高瞻远瞩。

中老年键政总是带有强烈的“过来人”色彩,因为家族群里有体质内的、也有皇城根儿下的、也有天高皇帝远的,所以键政最刺激的也是最受人追捧的就是“听床消息”——我也很好奇,这些听床消息到底是从哪里来了。这些消息都非常巧妙,伪装成另一个聊天群的截图,或是群消息合并转发——截图往往是那种大号字体的界面,极度符合老干部作风;批量转发的消息会更有迷惑性,像是已经在其他群讨论和公开过的消息,再转手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有理有据”的错觉。但是你们发现这里面有一个逻辑Bug吗?群消息合并转发的时候其实是没办法转发语音的,所以一旦涉及到合并转发总是大量的文字描述——就像是老干部为了公布消息都突然开始用大段文字输入,而截图里面往往会用老干部的语音转化成文字以表示这是老干部亲口说的,老干部还真他妈割裂。

白纸运动那阵子,因为群里有皇城根儿下的长辈,他们对这件事只字不提,被问到也是表示并没看到消息。而天高皇帝远的长辈呢,就爱聊些直击皇都的“阴谋论”,结果群被炸了。


第二次建群,皇城根儿下的长辈明确要求以后不能再键政,天高皇帝远的长辈倒也知趣,正值疫情解封,很多人陆续被“集体免疫”,群里的长辈也多少有些紧张,担心老年人会不会真的如那些H5页面所说的死亡率极高。所以那段时间开始,关于疫情防控、养生调理、治愈新冠的内容就成了主流。

在这些信息里面,有一条最最长情的,甚至今天还出现过一次的信息,是“越南新冠病毒至今零死亡率,有关国际人士已经获取越南的超级国家秘方”。之所以说它长情,是因为这条消息最早出现在2021年,当时传播这条谣言的台东新北市的女子还被警方侦办(所以你如果有幸遇到这条大便,你会发现它是繁体字内容)。也就是说,这条消息或许真的是从有台湾亲戚的群组里流传出来,经过这么多年还在中老年的世界里熠熠生辉,可见“他们是有多强烈的死亡焦虑”

我为什么会提到“死亡焦虑”,是因为我再度研究起家庭群时,我才意识到一个逐渐的变化——我在《全民智没体》里也提到过这个可爱的家庭群,从一开始的键政到现在的“震惊家里有这个的赶紧扔掉”,他们在被默默地驯化成一个食物链底层的单一物种。当交流变得越来越少,只有发布没有回应成为绝境,这种充满绝境的社交群,俨然变成了“信息茅房”,那他们为什么还在坚持,日复一日地转发未经证实、危言耸听、甚至是早就已经被辟谣过的消息?

我分析了近半年的消息,做了以下奇怪的汇总分析:

类别(统计)数目特征(包含)数目
医疗养生38与长寿相关12
社会事件28涉及AI人像冒充真人3
亲子(孙子)8原视频被举报删除9
文艺5
自然4
政治2
财经1
幽默1
总计87
* 以上数据仅来源于一个“信息茅房”,不作为普遍性结论支撑

其中,社会事件是原视频被举报下架最严重的,特别是标题带有“事关你我”字眼的,几乎清一色被下架。医疗养生的话题最多,而且都和老年性疾病有关,例如阿尔兹海默症、癌症有关。其中几个比较有趣的,是一个用AI制作的年轻男孩的视频,讲述他的成长史,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最后因为意外去世,落脚点竟然是在“无常”。


这些消息看上去很杂乱,但是里面全有一个支撑他们“坚持转发”的底层代码——“转发给你的亲朋好友,保佑大家健健康康”。医疗养生的内容里,无论是文字、标题、还是视频内容的开场结尾,几乎都有这样类似的“转发话术”,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其实内容不重要,而是因为这些长辈觉得这句话才是核心,所以想要通过转发的方式传达自己对亲朋好友的关心?

没有回应的社交便有了第二条出路——独角戏。当他在这个皮囊里自我感动、黑箱操作一番后,只要他得到了满足,否则这个行为会因为没有回应而变得没有意义。它的存在,就好比是豆瓣标注系统,将一本书标注为想读,让后通过广播公之于众的时候,这本书读没读已经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已经让别人知道“原来你想读这本书,你是一个多有品味的人啊”(请勿对号入座,我没有说所有人)。

于是这个家庭群就变成了一面镜子,他们在前面跳舞,无所谓观众,因为下一个人也会转发同样性质的内容,不说一句,但表达的是我是在关心你——别忽略一个重要的可能性,这个人不可能仅仅只有这样一个信息茅房,或许他有十个上百个,他的消息都是转发的,那些还没有变成茅坑的群,还有最初的互动,还能给他自我欺骗的回应。


这就是我说的“死亡焦虑”,这些长辈不是在恐惧死亡本身,而是恐惧自己的存在越来越弱,弱到没人再记得他们。每个人都在寻找“存在感”,不仅仅是这些长辈,我们也一样。看不同的书、综艺、电视剧,买不同的衣服、体验不同的服务,就是为了追求重复生命中的“新奇”,以体验不同从而证明存在。有的人甚至会去追求更加强烈的冲突感,竞技、极限运动、约炮、争吵……性欲、痛觉、甚至是心理层面的苦痛,都是一种证明活着的证据。当这股生命力开始消散,他们会被更强的生命力所吸引——理性会被Drama吸引、冷漠会被热情吸引、M会被S吸引……甚至是一些年老的长辈,会开始对幼童产生性欲上的渴望(联动一下《性癖纵横观》,这就是“生”这个坐标轴的例子)。我们陷入越深的低谷,就需要站在越高的高峰将我们给拽出来,直到生命会像平缓的、不再来回波动的心电图一样趋于平稳。生命力进入到了某种“平衡状态”,就是剧本创作里所谓的“静止=死亡”

长辈每天转发不经验证的消息到信息茅房里,就像是深秋的暮蝉一样,在发出最后微弱的还可以被人听见的叫声。按道理来说,我这里应该自我反省,是不是应该跟这些长辈互动,好让他们获得“存在感”。我有过,但我不是对付不了这些长辈,而是我对抗不了冬去春来的法则。


当然,并不是说所有人都妄图追求外部冲突以获得生命力,还有一些努力追求岁月静好的人,他们希望自己活在一个平稳的世界里——但这些生命力去了哪里呢?那就形成了“黑箱”,在内心全力以赴地演着一场又一场的独角戏。

需要补充的是,“静止=死亡”的生活没有对错,这是一种选择,安稳和熟悉会给人十足的安全感,它当然是好事。只是我需要更强烈的存在感,才决定从这样枯燥的剧本里走出来,仅此而已。

写到这里,才发现这是不仅是一篇“文不对题”的内容,而且还是将我以前写过的内容铺成知识地图的Callback。

生死之间

欧文·亚龙是我近十几年来非常喜欢且仰慕的一位心理学家,也是尚且健在的,我一直想,也许我还有机会去看看他本人。 他的书几乎我都读过,早期的关于心理治疗和咨询的,以及后来的小说类的,他非常善于写作,文学类或者学术类的,都能驾驭。他的文字让人产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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