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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与蠢

各个文明史上都有类似的关于「勤能补拙」的谚语,例如笨鸟先飞,或是 The early bird catches the worm,即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但笨鸟是笨而不是蠢,笨是因为它还没有学会飞、没有学会捕食,而蠢是一只早起的虫以为自己是鸟,而日日夜夜地练习飞翔。本质上来说,骂人笨「还有得救」,骂人蠢似乎就已经宣告了对方的死亡,所以从语境上来说,这两件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所以这个时候,「勤」就成了方法论和仪式感交织的暧昧地带,最强烈的仪式感来源于建构在学生思维上对于标准答案的追求,当答案和结果均不存在时,则会用「勤」来麻痹自己,就像是明知道数学考不及格,但只要我足够努力,就可以减少结果带来的伤害——比如父母会以「他已经这么努力了」而原谅自己。


笨的本质

聊这个话题并不是为了骂人,是因为看了一则朋友圈:

一个同学因为自己孩子班主任骂孩子笨而大发雷霆,进而发展到要把老师告到教育局。孩子被别人骂笨,这本就是我在《骂人骂七寸》里面提到的基本原则:「骂七寸」+「引发对内攻击」,上套正是因为被骂的人进入了对内攻击——自己的孩子是属于自己的产物,而当自己的产物受到负面评价时,也连同缔造者一通被否定。

我好奇去问了问(假装安慰)对方,她的孩子为什么被骂笨了。事情大致是因为这次期末考试,她的孩子还是小学 3 年级,因为一心想着考试完可以和家人出门旅游,而忘记将试卷翻面,只考了「一半」。老师问学生为什么只做了一半,学生倒是老实回答自己忘记翻面了,结果得到了个「你一天在想些什么,怎么这么笨」的评价,于是她女儿原封不动地讲这句话传达给了妈妈,才有了她打电话和老师理论,以及老师在电话里以此责备学生心思不在学习上,家长的教育也有一半责任……

我倒觉得这个小女孩如实回答,和承认自己因为何种原因忘记翻面考卷的真诚是可贵的,于是我问我同学,你觉得「笨」这个字眼太严重了吗?她回答:「自己的孩子不过是粗心忘记翻面考卷,也不至于用笨来评价吧。」于是问她对于这个「笨」字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 智力上的笨
    • 先天决定、后天影响
    • 不可逆
    • 接受与再教育
  • 行为上的笨
    • 身体机能上的迟缓
    • 经验主义的缺失
    • 教育与总结
  • 心智上的笨
    • 先天决定、心理创伤
    • 对他人情绪的迟钝
    • 引导和治疗

显然,她的孩子并不是第一种层级的「笨」,那如果是行为上的,这个就跟小时候没办法抓握物品一样,本身是需要身体机能慢慢成熟,才能完成一些特定动作。比如我小时候考试总是会粗心大意的部分,无论怎么提醒,我就是会留下犯错的缺口,当时老师也评价我笨,认为我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显然我仍然缺乏经验主义和后续的工作,比如错题集我从小到大真的没有整理过,同样的错误再犯也是必然的,因为经验主义是需要通过大量的案例和试错来进行反馈和总结的。

翻卷子就是人生路上的一个缺失的 SOP 罢了,下一次记得翻就好。


蠢的本质

我问她:「你有时候温柔地责骂女儿时,是用笨蛋还是用蠢货。」她承认,如果有了「蠢」作为对比,「笨」好像听上去就会好很多,笨只不过是经验主义不够的情况下,做出了暂时迟缓的行为,甚至主动关闭了对外界信息的接受,被包裹在了一个「笨」的评价之下,但简单来说——笨还有得救。

比如我自己,因为没有错题集,我在数学考试上,特别是函数考试几乎没有举一反三的能力。高二高三按照复习进程的考试时,在立体几何复习的区间里,我数学能考 140+,但是到函数部分,我甚至考过不及格。我必须承认,这件事我是真的蠢,明知道问题在哪里但是我就是完全不愿意做出改进,以至于最后数学班主任都放弃了我,他甚至在办公室对我怒吼过「你为什么就是不学」。

蠢是「故意」的吗?或者说是有意识的吗?我觉得是,但是这种有意识的不去面对问题的本质,就会渐渐变成无意识,而变成彻底的蠢。而这个意识转变的过程,就是「蠢」癌变的过程:

  • 认知上的蠢
    • 身份决定、格局决定(屁股决定脑袋)
    • 认知局限性、认知错误
    • 改造与批判性思维
  • 行为上的蠢
    • 认知上的蠢决定
    • 行为上的反复与低效,行为与认知的南辕北辙
    • 逻辑纠正与自我复盘
  • 心智上的蠢
    • 认知上与行为上的蠢共同决定
    • 与外界进行对抗,甚至实际做出伤害他人的行为(但当事人认为是正确的)
    • 无法再从外部进行引导,需要强大的自我意识

蠢是一环扣一环的,就像是癌细胞从很小的区域开始,最终扩张到五脏六腑一样,一步一步地影响身体的各个机能。很多人认为「蠢的本质是坏」,这句话对了一半,或者说按照时间进程而言,如果蠢到了最后,必然是跟坏挂钩的,因为他们的蠢会以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而实际伤害到别人,比如自己的车位被其他人占位时,他们采用的是去占用另一个其他人的车位,用这种方式即保证自己的权益,但同时他们又非常自洽地认为这就是自己的「正当手段」。

一开始,蠢并不是「坏」的,它只是从一些错误的认知开始的,这些认知错误往往禁不起批判性思维的重新思考,只需要多一个视角,就能看到自己认知局限性带来的「蠢」。但是很多人并不愿意面对这样的认知局限,特别是当一些人把认知与自己的身份和尊严挂钩时,承认自己「蠢」就意味着要否定自己辛苦构建起来的人设。

于是,认知上的蠢就会决定行为上的进一步蠢。还是那个让人不太舒服的例子,学生思维(这是应试教育的错)并不是蠢,但学生思维是一种认知的局限性,如果对其毫无自我意识,潜意识里会优先采用在学生时代的那些思考逻辑,比如追求标准答案,但结果不存在时,就会对外证明自己的努力或是追求努力的「仪式感」,往往这种努力是低效的,甚至与结果产出南辕北辙的,但是他们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在一个低效甚至完全相违背的路径上努力,且不接受他人的反驳和评价,这个时候外部的干预几乎已经不能修正「蠢」的事实,只能当事人停下来,站在一个客观视角观察自己。

「蠢」最大的问题在于一意孤行,不接受他人建议,甚至用对比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一意孤行是正确的,从而与外界彻底失去交流和反馈,完全沉寂在自我的仪式感之中——同时完成对结果不被他人接受的自洽——那是他们看不懂理解不了其中的价值,只有我是这个世界上头脑最清醒的人。

最终才是心智上的「蠢」,通过自我正义化扩大对他人的伤害,完成彻底的自洽系统,这个时候外界任何评价对他而言是攻击,也是勋章,不理解的声音会让他麻痹和进一步沦为「蠢」的傀儡。


时代性的变笨与变蠢

「AI 会让人们变蠢」,如今很多人仍然秉持这样的观点,他们深信 AI 会通过剥夺思考的方式,让人们依赖 AI,进而丧失思考能力。包括我在内,我之前也是这样理解 AI 的。

变蠢的路径和「蠢癌」扩散的路径是一样的,先从认知开始,进而影响至行为和心智。不得不说,AI 很好地降低了「笨」的成本负担,任何问题都可以将 AI 作为一种搜索引擎得到答案,借由他人甚至科技的经验主义,将原本需要重复练习和总结的数据通过 AI 进行汇总,大大降低了实践过程中的试错——比如做一份糖醋排骨各种调料的比例,可以由 AI 总结出确切的数值,甚至可以根据你口味的喜好做出细节调整,而不再是以往的「适量」这么抽象的经验主义。

但很可惜,AI 并不会降低「蠢」的成本负担,甚至会加重。AI 会不会导致更严重的思维局限?比如完全依赖 AI 得出的答案进行思考,虽然 AI 可以超越认知的部分提出更多视野和观点,但接受者本身对这些内容的接收方式,如果仍然采用被动学习,即保存下来就是学到了,这件事本质上和学生时代整理笔记是一样的逻辑——只要我的笔记整理得够多,就意味着我学到了越多的知识。

本质上来说,AI 导致的「蠢」并不是 AI 这个科技带来的,换个东西比如当初的 Kindle 里面灌满书本,或是书本上做满了笔记,核心是在于这些反馈是否已经属于认知的一部分,是否通过经验主义将这些知识得到了实际的应用,而不是变成了认知武装的一部分,用来作为「我知道的比你多,所以我不需要理解你的观点」,从而变成了「蠢癌」最初的癌细胞。

变笨的本质是放弃思考,比如依赖即时反馈的短视频暂时放弃思考;但是变蠢的本质并不是放弃了思考,而是放弃了独立思考,然后建立一个局限认知的所谓「思考」。

AI 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让人变笨或变蠢,还是人类自己在特定环境下的「经典变蠢」。


所谓聪明

如果聊了笨和蠢,或许应该从另一个维度来聊聊什么时候「聪明」,这同样是一个没有标准的东西,但如果通过对比则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不蠢。

笨鸟就算要先飞,前提是它得是一只鸟吧,或者说它意识到自己是只鸟。

摆脱社会化的学生思维

前天录了期博客,把「AI会不会毁灭人类」的大主题里的「人」的部分给解决了——即AI会不会毁人类的思考能力。

在聊的内容中,提到了「学生思维」这件事,想想还有值得拓展的有趣部分。

首先,我需要明确一个态度,学生思维并没有「不好」,只是人们习惯性地用「更高一级」的东西来证明自己所在的层级是「正确的」,所以才需要分出层级问题。但是不得不否认的是,透过认知层级分立的阶级歧视是实际存在的,所以很有可能当我们提到「学生思维」,对于学生思维而言就像是找到了参照物去证明它是「错误的」。

其次,学生思维却又是每个人必须要经历的阶段。无论你是否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人的认知体系本身就需要经历理解对与错、寻找标准答案、碎片化知识构建自身知识体系的过程。

最后,才需要讨论学生思维向其他思维转变的途径。甚至在功利主义的视角里,学生思维带来的正向反馈远远超过独立思考,那是否要转变学生思维,就成了一个值得讨论的课题。


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存在标准答案?

学生思维最大的惯性思维,便是在寻找「标准答案」。在播客开录之初,我们请过朋友来录制节目。她是一个每天都在「忙」但不知道在「忙什么」的人,所以我们从她的表象开始慢慢拆解,找到了焦虑症、正向反馈依赖的底层逻辑。于是她直接跳到了最后一步:那解决方案是什么呢?

对了,她的职业竟然是一个支行的银行行长。学生思维并不会因为当事人所处的社会结构而自动调整——因为标准答案就意味着「正确」,可以避免更多的时间被浪费在无用的「过程」上面。

但当学生思维无法寻找到「正确答案」,甚至是知道自己无法做出结果时,又会受困于「过程」。我刚入职社会那几年,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做笔记」,开会的时候我的笔记详尽到每一次会议纪要都得我来写然后抄送全部门。那段时间一直在做「助理」的工作,所以几乎我的所有工作都是「被安排」的,有些安排甚至会给到我明确的「结果指标」,这种感觉会让人上瘾,就像每一个赛段的奖励一样,可以不断地得到正向反馈。

然后有一天,我的主管告诉我要做一本机载杂志的刊例价,我依旧按照过去的逻辑,端着笔记本准备认真一条一条记录「标准答案」时,他告诉我这一次由我自己随便做,没有任何要求。

「你总得给我一个模板,让我知道刊例价的定价吧?」

「价格的部分先空着。」

「但是我不知道哪些地方可以投放广告啊?」

「我也不知道,所以需要你去了解。」

「找谁?」

「你开了这么多会,记了这么多笔记,你也应该知道每个部门在做什么事吧。」


我怎么知道我做对了?

当我把刊例价的PPT交给主管时,他看了一遍,才让我去做了「标准答案」的事情,他让我去看看其他航司的刊例价报价,然后让我去思考支线航空的广告投放应该如何定价。

对,他当下竟然没有反馈我的刊例价PPT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再之后,就看见他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消息,大致是说:这次自己带进来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不用当「学生」教,希望那家伙看到这条朋友圈不要对号入座不要骄傲。

这对我来说就是当初最想得到的「正向反馈」,所以我还是手贱回复了「是在说我吗?」他回复我「老子说了不要对号入座。」

大致就是这个节点之后,部门大部分事情都是我直接处理,不再是助理身份去完成被安排了「标准答案」的工作。

虽然这个故事有点装逼,但装一下我本身也是写博客的功能性之一。但确实是那一次事件之后,我的正向反馈阈值被提高了很多——如果我们把脱离「学生思维」比喻成发射至外太空的火箭,正向反馈的切换是,在另一层高度围绕地球圆周运动的第一宇宙速度,即:

  • 当可以做出「结果」时,标准答案即「正向反馈」;
  • 当无法做出「结果」时,过程努力即对自我满足的「正向反馈」;
  • 当「标准答案」不存在时,「仪式感」即对自我满足的「正向反馈」;

我特别提到「自我满足」这件事,是因为当我开始做主管的时候,从另一个视角理解了「学生思维」。


父与子

当爹的乐趣,是因为有一个听话的孩子。学生思维是非常好的「子」,可以承载大部分人在当爹时的操控欲和说教欲——所以,当我开始做主管的时候,当爹的乐趣也一下子体会到了。

所谓的「刚毕业的大学生就如同白纸一样」,表象说的是他们肯学好教,潜台词其实说的是他们「好控制」。还在大厂工作那会,我们倒是有了独立的能力,所以把项目争取独立之后,便开始招聘自己的员工。学生思维的新员工,总是会体现出「好学」的样子,所以安排工作相对来说容易很多——但就是这种「容易」很容易发生「没结果」的情况。

职场是一个讲「结果主义」的地方,能够做出结果看上去是一个「标准答案」,但它追加了很多「说服他人」的要求,而不是自娱自乐地「我最近把周数据表格增加了一个栏目能够更加直观地看到数据变化」来体现工作能力。

但当结果无法达成时,「努力」就成了一个很容易自我满足的模块。比如加班到晚上10点,如果出公司写字楼不拍一张证明加班的照片,这个班就加得毫无意义——但与之相对的,是「结果」在哪里?如果加班能带来结果,是否它就已经作为邮件附件,抄送给了「能够看见你努力结果」的部门了?而不是变成了一张「天啊,我好努力」的朋友圈。

但这件事没办法被直接戳穿,所以这种粉红泡泡一般会在最后一刻才被戳爆——

「结果呢?」

「我做了这些努力。」

「然后呢?结果呢?」

然后对方开始给我展示他的文件整理归档得有多细致、表格排版有多细心、产品原型像素对得有多齐、代码写得多漂亮,但就是没有「结果」。

是不是有一种父与子的乐趣?我告诉你,这件事是会上瘾的,无论是习惯性说教的「爹」,还是以学生思维惯性思考的「儿子」。因为被「说教」就意味着知道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做」的方法论,就算没有做出结果,「说教者」还会手把手地教会解题思路,然后变成笔记本里一条被精心珍藏的「公式」。

显然,职场没有「知识」,它必然由「经验」构成,所以犯错也是必然的。所以学生思维容易在「犯错」之后去追求「正确答案」,但经验主义者则需要提供当下的「解决方案」,并形成未来SOP里的重要环节,这便是脱离地球引力(即爹引力)的第二宇宙速度。


扔掉笔记

当我们开始自己工作时,有意识地开始克制享受当「爹」的乐趣,便提出了另一种对学生思维的要求——有问题就问。

很显然,问问题是「认知」领域的事情,而不是「方法论」。就像是小学大家还会积极举手,到青春期之后,别说提问了,回答问题的人也开始越来越少。成年后,问问题有很多情况是「预设了答案」而问的,比如我希望权威看见我、或是我希望所谓的权威掉进我提前预设的逻辑陷阱从而体现我超越权威的能力。

前几年,老婆开过线上的塔罗课、占星课,当时会让跟我们关系比较好的徒弟来家里上课。每一次到需要他们实操占卜时,有的徒弟无时无刻都需要借助笔记解牌。最后一堂课,她给了几个徒弟最后的「时限」,如果准备好了要开始实操练习了,就把笔记扔掉,或是交给我们统一处理,否则永远都迈不出实操的那一步。

期间我们也试过很多方法,比如让徒弟挨个录制塔罗的周运势视频,渐渐地也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从他们的表述其实能非常明显地看到谁是在照本宣科地使用「笔记」。学生时代,我们之所以要做笔记,是因为零散的知识点需要通过整合的方式形成「解题思路」,但为什么有的学生会卡在数学应用题的最后两题,是因为这些知识自始至终都是零散的,所以需要整合的时候,就看出了学生思维里「知识依赖」的局限性。

成年人,或者说是进入社会的成年人,开始拥有模块式的学习能力,会在接受到一个全新知识时,有意识地进行知识整合,放进不同的「待用」空间。这一点和学生思维的「整理零散」知识的本质区别,在于你是否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知识体系。而这套系统并不会因为年纪、职位得到自动优化。

所以,很多人卡在了社会化学生思维转变的夹缝中,一旦意识到「正确答案」不存在时,就会本能地逃回那些「努力」和「仪式感」之中,通过自我满足的方式,来获得短暂路径的正向反馈。

这点没错,只是它会随着「任务难度」提高而变得越来越内耗。

一旦回到问题本身,开始试着寻找「为什么」的时候,学生思维就开始有了一层向独立思维蜕变的伊始。这便是脱离太阳系引力的第三宇宙速度——扔掉知识、整合知识与经验、然后开始独立思考。


独立思考到底有没有正向反馈?

如果从功利主义的角度来说,独立思考确实很难有价值上的正向反馈,但同时独立思考可能追求的「正向反馈」其实本身就脱离了学生思维的那种快速路径。

这个话题留到之后再聊——因为独立思考似乎也不会全然地带来「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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