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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中国男足20年

今天是2024年11月17日,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20年前的今天,我观看了最后一场中国男足(国家队、国奥队)的比赛。
这次我就用13场比赛来回顾一下我是如何一步一步认清国足这个大粪坑的。故而这篇TOP13是依照时间顺序,而不是恶心程度顺序。
这13场比赛,国足1胜2平9负,进17球丢29球,净胜球-12。恕我愚钝,实在是记不得有过什么激动人心的胜利。

1990年10月1日,亚运会1/4淘汰赛,主场0-1负泰国

家里1989年深秋买的彩电,故而90世界杯是我真正关注足球的元年。1990年的亚运会正处于刚搞懂基本规则,人菜瘾大的学习阶段。
十一当天安排很紧。在奶奶家吃玩晚饭后,我们一家没有像以往一样再多聊一会儿,而是赶往医院探望阑尾炎手术的老舅。三个地方离得都不太远,我家在奶奶家东北偏北方向2站;老舅住院的四院在奶奶家正东方向4站;但是我家跟四院之间隔了座山,当时没有路。
我妈非要在十一当天探望老舅的理由很充分:阑尾炎这种小事,要是不赶紧去探望,那不就回家了么!老舅家离得太远,而且我妈也不喜欢跟我老舅妈打太多交道。十一是老舅住院的第三天,兼之老舅妈回娘家,借着送饭的理由探望,一举多得!
我爸着急回家的理由也很充分:看球。
老舅跟老妈一唠起来就没完没了,我爸则急得频频看表。最后当然还是我妈占上风,一直唠到末班车时间才往回走。
急三火四赶到家,正赶上中场休息。听得上半场0:0,老爹也算长舒一口气。
因为是主场,所以下半场开始以后国足一直猛攻,但更像虚张声势的王八拳。国足高大而笨重,脚下球根本抢不过泰国。5分钟之后,某位球员在中场被抢断,然后泰国一脚直传直接打穿整个后卫线,前锋冷静一对一取得进球。之后国足也不是没有机会,但是踢的极乱,谢育新和吴群立就是两只无头苍蝇。最好的机会是王宝山过了守门员射门被后卫挡了出来。
举国欢庆之日,主场喂屎之时。
对我爹来说这是一个极其郁闷的夜晚:酒没喝好,跟老婆闹别扭,球还输了。

1992年1月30日,奥运会预选赛第二阶段(吉隆坡),1-3负韩国

这场比赛就是著名的“黑色九分钟”。
寒假嘛,所以我是在我奶奶家看的这场比赛。我对于这场比赛的印象基本集中在场外。
因为是打平就出线的大好形势,为了迎接这场全国瞩目的比赛,CCAV1把《新闻联播》都给延后播出了!
比赛开始以后,韩国队很快就进球了。在邻居们沸反盈天的咒骂声中,奶奶家停电了。停电没持续太长时间,也就15分钟吧,再看比赛,已经0:3了。奶奶家住的小区回荡着比停电前更加嘹亮的“MLGB,CTM,CNM,CTNN……”
下半场快结束的时候,佚名前锋打进了挽尊的一球,此时对面都不怎么防了。
结束哨音还没响,院子里就充满了咒骂声和摔酒瓶子的声音。老姑出去玩,回家的时候正赶上这阵。裤子小腿的地方被飞溅的碎玻璃碴子扎了个洞,幸亏冬天穿得厚。

1992年11月6日,亚洲杯半决赛,客场2-3负日本

转学后的沙区小学,没有“大队活动”的日子是3:20放学。
在放学的公交车上听两位大叔聊天,得知能赶上国足的一场重要比赛。
本场比赛国足运气极好,开场不到一分钟,佚名前锋突破横穿,谢育新推射破门,取得领先。这是我看过国足最快取得的进球。
随后国足就踢得窜稀放屁似的,控球不过三秒。不过施拉普纳的球队确实是能跑。
下半场很有戏剧性。开始不久,日本就扳平了。一个角球,国足严重漏人。接着日本拉莫斯进了一个明显的越位球。随后裁判找平衡,把日本守门员给罚了下去,但没给点球。接下来黎兵传球,日本后卫漏裆下蛋,忘了谁捡漏扳平。
刚扳平我爸下班进门,外衣都没脱就坐下跟我一起看。
国足继续窜稀放屁,完全看不出来多一个人。85分钟的时候后卫又tm漏人,中山雅史头球锁定胜局。
中山雅史是我能记住的第一个日本球星的名字。当时觉得中山雅史是个技术全面的高大中锋,直到98世界杯看秩序册才知道,这货也就将将一米八,可能还不到。
后面的三四名决赛傅玉斌发挥神勇,不光扑出对方点球,自己还进了点球,才成就了施拉普纳的名声,有了1993年春晚牛群冯巩拍卖施大爷头发的小品。
P.S:这一时期日本国家队的球衣非常漂亮,《足球小将世青篇》里大空翼们穿的就是这版球衣。

1994年10月1日,亚运会小组赛第一轮(广岛),2-2平土库曼斯坦

广岛亚运会是中国男足职业化之后的第一次重大比赛。赛前全队踌躇满志,剑指四强。
这场比赛是“十一”下午,所以酒足饭饱之后,连麻将都不打了,阖家看球。
土库曼斯坦因为穷还是航班什么的,第一批到达广岛的队员只有11个,连个替补都没有,并且还没有守门员。没办法他们只能临时让一个中场队员客串守门员,手套都是跟国足借的。
土库曼先进了个变向任意球,然后国足反击扳平。
下半场中国队获得一个点球,高仲勋欺负对方是业余守门员,直接打中路正上方命中,也称得上是艺高人胆大。
然后土库曼还被罚下去一个。连我这个球龄不满5年的萌新都觉得这波稳了。
剩10分钟的时候,国足也被罚下去一个后卫。不过对方都没人可换,咱们可是经过12分钟跑测验的,咱怕啥?
谁知道最后一分钟李明直接喂屎,禁区里拉人,红点套餐。冇了。[1] 全家几个男人几分钟都默不作声。干坐着抽烟。还是大娘打破僵局:“咱还是接着打会儿麻将吧。”

1996年5月23日,友谊赛,主场0-3负英格兰

这场友谊赛在赛前被炒得很热。英格兰是欧洲杯东道主,主办方一直渲染这对英格兰来说是最重要的一场热身赛。主办方还特意请了著名的光头裁判科里纳来主哨。
赛前分析,英格兰主教练维纳布尔斯要考察最后的边缘人巴姆比、菲尔内维尔、雷德克纳普、埃希奥古之类,以及要确定中场麦克马纳曼、加斯科因两个技术性能不能同时上,如何分配时间。
那时初三,还有22天就要中考。晚上7:10放学,比赛7:30开始。放学后一路狂奔到车站。还有男生边跑边喊:“今天有事,麻烦女同学们给行个方便……”
到家的时候上半场已经进行了十多分钟。
大部分时间中国队都被按着胖揍,英格兰踢得像巴西队似的。
场上的麦克马纳曼踢得那叫一个潇洒写意。有个球魏群不知道哪去了,麦克马纳曼过补位上来的范志毅就像在跳皮筋,蹦两下嗖一声就没影了。巴姆比更是犹如神兵天降,把中国队后防线绞了个稀碎。还有加斯科因,踢得太放松了,玩儿一样。
解说为了给中国队找补,只能拼了老命地给加斯科因脸上贴金,说他从意大利回苏格兰,并不是水平不行了,只是因为脾气太冲水土不服云云。
下半场区臭良被巴姆比直接挑了个过顶,真就是贴脸羞辱。
后面英格兰应该是也想放一个,第三守门员都上了,换第二门将(希曼根本没打)。另外的换人除了福勒都没入选最后的正赛名单。奈何高峰和佚名前锋根本都碰不到球啊……
另外这场比赛是英格兰老将比尔兹利在国家队打的最后一场比赛。比赛结束后一个两个跟比尔兹利又搂又抱的,感情这位是来公费旅游的!
这场比赛让我知道了国足跟国际二流强队的差距有多大。

1996年12月12日,亚洲杯小组赛第三轮(艾因),中国0-1负日本

高一晚课7点放学,比赛是8:45开始,到家吃饭带看球,啥也不耽误。
赛前日本已经6分提前出线,中国跟乌兹别克同积3分,但中国净胜球是+1,乌兹别克是-2。国足如果打平拿一分虽然不能确保出线,但乌兹别克已经不是两年前的乌兹别克了。
于是这场比赛双方一切尽在不言中,上半场踢得还挺凶,下半场不约而同放慢节奏打养生球,踢得昏昏欲睡。
伤停补时阶段,日本左后卫相马直树在刚过半场的位置随随便便抡了一脚,然后球就以一道非常奇怪的弧线从区臭良脑袋上面钻进去了!
然后比赛就在双方的一脸懵逼中结束了。相马直树抱着脑袋哭笑不得,那表情是:“区臭良站那你想啥呢?我是不是破坏中日关系了?”这时都已经11点了,我立马变得不困了,精神抖擞地回屋写作业。
更富戏剧性的结果是第二天早上得知叙利亚兄弟竟然把乌兹别克赢了,三队同分。中国队凭借0个净胜球的优势小组出线。

1997年9月13日,世界杯预选赛第二阶段(十强赛),主场2-4负伊朗

1997年差不多是假A联赛最火的时候,国足在补充了健力宝的“四小天鹅”和孙继海之后,兵强马壮,对法国世界杯的入场券势在必得。几场热身赛也打得不赖,应该是没输过,其中包括一场对韩国的0:0。
在金州对阵伊朗是十强赛的首场比赛。当天是个周六。高二的我们本来应该全天补课。
但是这么重要的比赛在协弃主场,哪还有心思上课。甚至有的家里有关系能搞到票的,都已经提前请假去看球了。学校也顺应形势,下午安排了个大扫除。不到3点就放学了。
上半场快结束的时候范小偷进了个点球。下半场开始不久,李明又进了一个漂亮的凌空反弹球。因为是本乡本土,他还跑到场边要掌声。
然后伊朗的反击来得也不太强烈,直到巴盖里进了个点球。伊朗忽然像打了鸡血,展开全力围攻。马达维基亚连过马明宇孙继海后打进一球。几分钟以后又是马达维基亚,跟相马直树差不多的位置,一脚超级射门。球像炮弹一样进了。戚务生脑子进水加总有人受伤,早早把3个换人都给用了,换的还都是前场球员。以至于被连扳三球之后完全做不出有效调整。临近结束的时候国足又出现失误,让伊朗前锋捡了一个。
这帮没出息的大老爷们啊,甚至把输球归罪于酒店的女经理搭乘了球员大巴
对于2:4这个比分我还挺高兴的。因为赛前班里有人开了盘口,2:4赔率1:20。押5毛钱最后给我赚了一盒郑钧的录音带回来。

1999年10月29日,奥运会预选赛第二阶段(九强赛),主场1-1韩国

大一的礼拜五下午是全系一起四节连上的军事大课。因为已经到了一周的垃圾时间,所以导员一般会前往阶梯教室亲自坐镇,开课和课间各点名一次,反而不方便逃课。那天老师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硬控到了4:40才下课。急匆匆跑去校外的录像厅,已经没座了——15块钱一张票——这是下午到晚上的通票价格,学生们冲什么来的老板很清楚。学校边的录像厅,老板品味还不赖,看了半部《特警新人类》和《木乃伊》全片。还站着吃了一桶10块钱的泡面,没办法,动一动好的站票位置就没了,我可是一个人去的,连泡面的汤都没敢扔,一碗汤端了近三个小时。
冲击悉尼奥运会的国奥很强,以被寄予厚望的健力宝为班底,补充了留守的拿过亚青赛冠军的孙继海王鹏陈东闵劲,号称黄金一代。而韩国队最有名的球星只是李东国,其次是李荣杓。其余都是些无名之辈,朴智星似乎是在队里但完全没有印象。最强国奥对上最弱韩国,似乎是打破恐韩症魔咒的大好时机。
然而国奥首回合还是输了。尽管输的有些憋屈。无视掉巴林这个小透明,国奥唯有主场取胜才能有最后算小分的机会。
国奥的主教练是霍顿。霍大爷本来是跟国家队签的合同,带国家队打曼谷亚运会打得还行,足协就一声令下让他把国奥的主教练给兼了。但是霍顿一直坚持442平行站位,不喜欢用粘球的古典式前腰张效瑞。赛前媒体和球迷给了霍大爷很大的压力,要求启用张效瑞的呼声很高。张效瑞本人则是剃了个光头坐在板凳上,不知是为了请战还是斗气。
上半场快结束的时候,韩国队角球,陈东出击失误,后卫也漏人,让对方头号危险人物李东国进了一个。随后孤注一掷的霍顿终于换上了张效瑞和张玉宁。张玉宁弧顶远射扳平了比分,张效瑞也确实起到了作用。但最后到比赛结束国奥也没能完成反超。国奥队只剩下理论上进军悉尼的可能。
赛后各媒体又在张效瑞的问题上对霍大爷展开口诛笔伐。
不久之后霍顿的球队输给了巴林,连理论都理不圆了,霍顿也因为干了个兼职连本职工作都没了。

2002年6月4日,世界杯小组赛(光州),中国0-2哥斯达黎加

2002年已是大三。临近期末的周二下午刚好没课。此时学校礼堂是免费开放的,但我们宿舍偷了电,当然还是在宿舍里看球更舒服。我们跟隔壁宿舍一共14人,全伙到齐。啤酒对于穷学生来说有些奢侈,我们只是凑钱买了两个西瓜。
比赛开始以后,孙继海被放在右前卫的位置上。顿时明白了米卢为什么不带李明去韩日——李霄鹏、肇俊哲和曲波都能打右前卫,再带个李明就太臃肿了。
开场不久孙继海被对方一个傻子来了个剪刀脚飞铲,坚持一会儿还是下了场。换上了米卢钟爱的曲波。我向来觉得曲波就是个小废物,位置感极差,所谓的擅长突破路线也非常单一,一撞就飞。
哥斯达黎加的头号球星万乔普有伤,跑动不太多的样子,并不十分突出。更突出的是11号戈麦斯,他在禁区前晃开了中国队整条后防线,用脚后跟传给万乔普,万乔普射门被徐云龙挡出,戈麦斯亲自补射推了个漂亮的远角,取得进球。几分钟之后哥斯达黎加又发了个漂亮的战术角球,国足后卫把对面人漏了个干净,又双叒叕被进了个头球。[2] 两球落后的国足心态崩了,乱糟糟像一群无头苍蝇。队长范志毅慌得一批,带头瞎踢,甚至能把解围球踢到裁判身上。米卢连着换了两名进攻球员,屁用没有。
要不是对方收了,比分还能扩大。赛前还觉得能在哥斯达黎加身上拿分,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

2002年6月8日,世界杯小组赛(西归浦),中国0-4巴西

这场是周六。所以跟宿舍的大钢哥出去在校外烧烤摊看的。连看两场,点了不少东西:20块钱小串,3杯扎啤,两个熏鸡架拌干豆腐,一只烤鹌鹑,一盘田螺,花生毛豆是老板送的。
巴西并没有小觑中国队,3R齐出。国足这边弃用了第一场被玩坏了的范小偷,对外宣称有伤。
卡洛斯的第一个球怎么说呢,卡洛斯踢的也好,人墙也有问题,江津也有问题。进球的一瞬间我想起了《足球小将》里的石崎了和若林源三,我以为江津是怕球了,后来重放发现是他的重心有问题先往反方向跳了一下导致根本跳不起来。
第二个球国足没有给到卡福、小罗跟里瓦尔多一丁点儿强度,三个人就是玩,跟踢小学生一样。第三个球李玮峰应该吃牌,他和杜威两只手才把大罗拽倒。最后一个丢球也怪李玮峰,被穿了裆。但李玮峰都臭成这样了,最后一场也没让范小偷回来,也没上张恩华。
大钢看球就是图个热闹,下半场突然问我,巴西挺厉害那个丑鬼(小罗)怎么下去了?
0:4之后巴西收了,国足开始开放进攻。肇俊哲打了个门柱,不过是外门柱。
终场哨响,国足从场上到替补席冲出若干人等恬个大脸跟人交换球衣,大多数巴西队员直接掉头走了,只有里瓦尔多客客气气跟马明宇换了。
后面据说这帮没出息的还追到更衣室求着换,丢人!

2004年4月16日,奥运会预选赛第三阶段(十二强赛),客场1-2伊朗

这场比赛正值工作以后第一次出差。下班以后婉拒了客户李大哥发出的去蹦迪的邀请,买了鱼干鸡爪榨菜啤酒,窝在宾馆看球。
这届国奥再次被寄予厚望,吹成“超白金一代”。这批人完全是在联赛中成长起来的宿将,像阎嵩此时早就号称“阎百万”。其实这帮人根本当不起这么大的名头,在之前的比赛里,对韩国摆铁桶阵被人80分钟绝杀;主场对马来西亚也在85分钟被绝平。同组的韩国此前4场比赛不败,半只脚已经出线了,国奥和伊朗面临的局面是谁赢谁还能保持出线希望,平则都希望渺茫,输了就完全被淘汰。
上半场胡兆军没什么威胁的头球钻了对方后卫的小门,国奥捡了一个,1:0。随后守门员安琦贡献了一个史诗级的傻子丢球——对方射门打在横梁上弹起,安琦没有利用身高臂长的优势起跳够球,而是眼睁睁看着球往下掉之后才起跳,非要跟对方的前锋形成一个50%-50%,谁也没碰到球,裁判也没吹冲撞守门员,后面跟上的伊朗球员直接把球补进。
伊朗就此起了势,安琦越发紧张。一次开球的时候,对面还是那个前锋趁安琦开球进攻的时候抢下球并把球打进。以我对足球规则的理解,这是个100%的好球。前锋是不能抢守门员的手抛球没错,但是安琦这个球根本不是手抛球,他是有个臭毛病,开手里的大脚球不直接开,而是要把球在地上拍一下,等球弹起的时候再开。对方前锋是在球弹起的时候把球抢下的,球都触地了,意味着你手抛球的过程已经结束了,这时候抢你有什么问题!但裁判可能想给上半场那个疑似冲撞球找回来,不仅没算,还给了对面前锋一张黄牌。
再往后定位球漏人,没了。雅典也没了。
安琦脑子里长的可能都是稻草。他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是跟体能教练一起疑似嫖娼不给钱,被小姐报警,告强奸。

2004年8月7日,亚洲杯决赛,主场1-3日本

当晚是啤酒节的闭幕式,我跟穆和Bassara约饭贴秋膘之后,被拽去看她们喜欢的一支乐队的演出。舞台前人丁寥落,乐队也无精打采。三五首歌之后,鼓手忽然跑到麦克前说:“没心思唱了,散了吧,都赶紧回家看球吧!”
到家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20多分钟,日本第一个进球没看着。
这场比赛本是国足的纪录之夜——佚名前锋国家队第100场比赛。李明是当时国家队出场纪录保持者,而本场比赛几乎默认是他最后一场国家队比赛,本身他入选亚洲杯阵容就是对最后时刻落选世界杯阵容的补偿。
天时地利,对手也不强。日本只是一个1.5版本,两轮淘汰赛都没能在90分钟解决战斗。当时在欧洲踢球的只来中村俊辅和在比利时踢不上球的铃木隆行、在丹麦踢不上球的川口能活,其余球员大多来自J联赛。中田英寿、高原直泰、小野伸二、稻本润一、柳泽敦等一干中前场明星留在欧洲根本没来中国。
日本脚下活比国足细多了,中场优势明显,只不过两个前锋铃木隆行和玉田圭司脚软得像前一台晚上包了8个白俄大妞,才维持没有丢球。 阎嵩时灵时不灵的内切终于好用了一次,突破横传,李明抢点扳回一个。本场最后一舞的李明非常拼命,频频内切射门,但是真正的机会也就进球的那一次。
转折点是日本的第二个进球。这个球在国足历史上是数一数二的冤枉球。一方面,确实是用手碰进去的,另一方面,国足的后卫又表演了一次集体消失术,方圆3米都没有人,但凡中田浩二身体柔韧性再好一点,伸出二弟都能把球碰进球门。中田浩二在日本国家队一共只进过两个球。
讲真,要不是写这篇总结文,我都不相信国足在关键比赛里因为漏人被进了如此多的角球。
然后大帝上场,国足展开疯狂进攻。最好的机会是大帝突破后卫后没有射门,而是想盘过守门员,但是被最后挣扎的川口能活勉强蹭了一下皮球,错失良机。
比赛临近结束孙继海被日本后卫放倒,阿里汉在场边暴跳如雷,但是这个球确实是可吹可不吹。你丫手球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补时阶段中村和玉田一个漂亮的斜传直插杀死了比赛。
本场比赛令我对中国足协产生严重怀疑,在家门口被西亚裁判这么欺负,套用孙继海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一群饼才啊!也许他们把公关费用都用在上一场半决赛打伊朗上,到决赛没钱了?

2004年11月17日,世界杯预选赛第二阶段,主场7-0香港

刚工作的前两年,我干的都是国内项目。2004年的这个时间,我在塘沽出差。
住的小旅馆的电视信号是自己接的锅,没有CCAV5。为了看这场球,连着两个午休我都没在客户机房打游戏,而是四处溜达只为找个能看球的小饭店。
我也想找酒吧啊,但在塘沽还叫塘沽而不是滨海新区的年代我是没找到。

最后一轮比赛之前,国足与科威特同积12分,相互间交手一胜一负,大比分是1:1,科威特净胜球比国足多2个,进球数也同样多2个。最后一轮国足主场对香港,科威特主场对马来西亚。中科双方都觉得对方会在最后一轮买通对手放水。科威特认为香港跟国足是一家,要国际足联来人督导比赛;国足认为马来西亚人跟西亚人都是一个西亚生的,以前都有过坑害国足的黑历史,也要求国际足联介入监督。

10月份的时候中国傻子协会就此事曾经给亚足联提了一份提案:鉴于国足与科威特两回合各自1:0,预选赛最后一轮过后如果两队仍旧同分,建议不看净胜球而双方再比一场决定哪方出线。但是这项提案当场就被科威特给否了——“比你多2个净胜球呢,你是脑子不好吗?”

然而赛前马德兴为首的一帮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仍旧连续几期在《体坛周报》上写“若两队平分是否进行附加赛,未有定论”之类的屁话。他这么写,说里面没有利益纠葛我是万万不信的。积分相同看胜负关系、净胜球、进球数、客场进球数、世界排名、抽签,这都是沿用了几十年的比赛规则,如果有变化亚足联不早就公布了?有争议也只是看世界排名还是抽签那一步才有争议。就算有附加赛,那也是在真正争名额的轮次才会出现,怎么可能在第一阶段小组赛搞劳什子附加赛?
《体坛周报》也不傻,还玩起两头吃的把戏,比赛前最后一期长篇累牍地登载了一封读者来信还是什么的,明确指出国足的出线形势不容乐观。因为相互交手打平,所以最后一轮就是个刷净胜球的游戏。文章甚至都分析到了国际足联排名,并指出因为科威特排名低于中国,所以他们一定会使盘外招让比拼止于净胜球和进球数。
然而相信附加赛存在的人不在少数。包括我吃饭的小饭店的老板和另外两桌的食客。因为收不到CCAV5,几天没看体育新闻了,我也没有证据把这种认知错误归罪于宁欣赵晶李武军。
一盘软炸肉,一盘皮蛋豆腐,四瓶燕京[3],一碗炒饭。

靠近电视的另外两桌也是为看球才吃的这顿饭,不过人家都是拉帮结伙来的,自己就能喝的热闹,也没人来妨碍我。
上半场看起来还挺正常,国足3:0,科威特跟马来西亚1:1。其中有两球是快结束前邵佳一一分钟之内连续进的。
另一场如果保持打平到结束,国足就直接出线了。小饭店里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氛围。我心里甚至还暗暗表扬过刘云飞,都学会卧草拖延时间了。
然而下半场开场哨还没吹,刘建宏播报的消息立刻就让我知道凶多吉少了:另外一场球网破了,在紧急修复,下半时不会跟本场同时开始。
事实证明科威特确实是在跟国足玩心理游戏,这边还在不紧不慢打5:0的时候,那边忽然变成了4:1。人家不是不打假球,而是在压你的时间。
随着郑智的点球被香港守门员范俊业扑了出来,邻桌大哥有些坐不住了,跑过来跟我走了两杯。“没事,兄弟,净胜球一样,还有附加赛。”
大哥操的不是天津话,而是唐山和保定以外的河北别的什么地方的话。
说话间,科威特那边又进了两个,6:1。也就是说国足需要在剩下的不到20分钟里需要再进三球才能出线。然而体力下降也好,香港摆出6后卫也罢,眼瞅着比赛就要结束了比分也没改写。
87分钟替补出场的天津人于根伟终于进了个头球。老板特别兴奋,大声表示要是出线了都别着急走,每桌送一瓶啤酒,大家一起旋一个。但是实际此时国足还少一个净胜球。
补时阶段,李玮峰冲到对面禁区撞进去一个,7:0,净胜球追平!李玮峰异常兴奋,在场边又叫唤又扯球衣。国足其他球员也在场边嗷嗷直叫唤。只有阿里汉是清醒的,在场边一直想把李玮峰往场内推,意思很明确:“你在这儿瞎得瑟什么,进球数还差一个呢。”
是啊,我也纳闷呢,都要淘汰了得瑟什么呢,况且隔壁还有7、8分钟呢有的是操作空间你不知道啊!
李玮峰回到场内不到一分钟比赛就结束了。
刘建宏最后总结比赛的时候竟然来了一句:“中国队和科威特的净胜球完全一样。双方是补赛还是抽签等待裁决。中国队还没有死。”解说嘉宾黎兵也在旁边一个劲地对对对。(据说很快被黄健翔纠正了,不过我没听见)

我当时就麻了。(账已结完)一言不发起身回旅馆。
邻桌大哥还挺意外:“小伙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咱们冬天附加赛打西亚,有优势啊,冻死这帮孙子……”
tmd都是傻子,上上下下不是真蠢就是装蠢。打假球都打不明白。体育比赛连规则都没整明白,就是他妈大傻子!我要是再看下去,那我成了陪傻子玩,不也是个傻子么!
只要中国傻子协会还存在,真正的足球就永无出头之日!

20年过去了。我真是太明智了。


  • (1):其实两周后的决赛李明又喂了一次屎,不过那场比赛不如这场有戏剧性。
  • (2):进第二个球的那个赖特后来在假A沈阳队踢过。
  • (3):饭店里并没有天津本地品牌“五星”

科研论文

我最早接触到科研论文是大三申请博士的时候,听说有一些文章挂名,会更容易找到国外的组愿意接受自己。所以我找到本科所谓的“导师”,导师跟我说发论文很简单,我暑假就留下来帮硕士师姐洗了瓶子,当然结局是没论文。以现在的眼光看来,我是不可能在那得到什么论文的。

后来我进了博士的组,我向日本人教授急切地表达了我需要发高影响因子的论文,这样才能回国找到好的教职。老师回答我:USJ去了么?箕面瀑布去了么?刚来日本要好好玩一玩啊。我的第一篇论文写了一年半,我甚至为了这个论文和老师吵起来,为什么迟迟不发表?我的副教授,小导师,把我拉到办公室:发表可以,现在只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你的数据是真的么?

我气的跳脚,做了三年,你天天看我周报月报的,数据真的不能再真了,想什么呢?

第一篇论文经过副教授精心修改以后发表了。在那之后,我又有了些论文,有的甚至只写了一周。还有的,写完递交给老板,老板几乎没有改动就提交发表了。

我曾经因为嫌弃日本的文章慢,档次低,也来美国追求过大的论文,得过Nature Communication 的大修意见,虽然修完以后拒稿了。所以在学术论文上我有了些自己的见解。

我开始慢慢搞懂了,不论在哪个国家,哪个行业,钱才是魔术布下面的把戏。科研行业里面,论文就是魔术布。如果盯着布,是没有办法搞懂魔术的,因为魔法不在布上。

杂志的编辑一般都是做得好的组的老板,为了避嫌,不能在这个杂志上发表自己的文章。那么他们在哪发呢?编辑们一般在更高级的杂志上发。

有些组经常发最顶尖的杂志,他们一般是又拿项目又发论文,钱和文章双修的组。非常容易理解,发现有趣的科学现象需要大量投入。即使有了好的现象,一个工作要想做的很清楚,需要大量的实验,也是钱堆出来的。这些组里出来的独立开实验室的子弟,往往就可以发在第二档的子刊上,他们同时做次一档杂志的编辑,筛选符合自己想法的文章发表。

虽然论文数量庞大,也有异数,但是总体来说就是个自上而下的结构,传承了金字塔顶端的组的意志。那么问题来了,顶尖的组在做什么课题?当然是资金愿意支持的课题。

美国有三大科研经费机构:NSF,DOE, NIH,对应着基础科学、工程、医疗。机构每年会放出很多项目,就像悬赏一样,不同的组会揭榜领钱做相关项目。

这样就很明确了。这个系统内的文章其实主要受资金的指挥。整个论文系统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论坛,讨论着美国政府最关心的议题,有的被标记为精华置顶帖,而更多的则是一些边边角角的细节补充贴。

如果日本的科研以论文为导向,那么整个日本的学术界就在给美国政府打工。诚然,美国放出来的议题确实重要,但是很多的是对于美国重要,未必适用于所有国家。况且,尚有很多美国政府不允许发表论文,暗中进项的项目。凡是参与这些项目的人,就会表现为:没有论文可以证明自己的学术成果。于是他们只能一直做这种秘密项目,或者离开科研界。

所以日本政府怎么才能摆脱美国对于科研界的管控呢?这也是日本的很多教授致力于的事业:创办自己的杂志。日本政府也应当制定自己的研究方向,发布项目经费。这中间会有很多腐败和结党营私,不过水至清则无鱼,总体而言对国家还是有很多益处的。

记录片《迷失东京》观后感

在影视飓风的推荐下,去看了食贫道的纪录片。由台湾纪录片《何以当归》入坑,看完只觉得不过瘾,又看了日本纪录片《迷失东京》。看完以后感觉真的是艺术品,感触也很多。我本意是想看看一个九天的纪录片,能有多深刻,能不能让我这个久居日本的人也觉得很好。

看完之后发现,是我小丑了。

我在日本只是生活,而发掘和拍摄是他们的工作。

片子采访了很多人物,包括带着三个孩子的妈妈做陪酒女、应援偶像团体的老头、喜欢玩パチンコ(日本版老虎机)的人,当然还有AV男女优、黑道大哥。我一开始看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屑,这些人,在日本根本不是主流,如果他想通过采访这些人攻击日本社会,那真是不太高明。

中间的节点上,流浪汉大爷说的:镜头聚焦的人是明星,镜头之外的人才是民众。真是个流浪汉哲学家。影片的制作者,仿佛在和我这样质疑采访对象的人对话。整个片子也因为这样的立意,变得有意义起来。我所生活和熟知的日本,一直都是镜头聚焦的那一个。深夜常有人醉倒街头,パチンコ的店也随处可见,繁华的市中心总伴着一条街的案内所,偏远的车站张贴着暴力团伙的悬赏。而我早已视若无睹。

曾经我的生活一直是干净整洁的校园,觥筹交错的学会,每天的烦恼是去哪个食堂吃饭。直到离开了学校,来到奈良乡下生活,我发现不是每个学校都那样精致。我好像第一次直视日本有这么多的不好的事情和贫穷的人。就好像在看变魔术正高兴,突然有人扯开了布。

其实我一直非常感谢日本,刚来美国的头两年,我还是会经常梦到自己回到日本的家,安静舒服的一个人的小房间,还带一个院子。日本之于我,有很多意义。我从懵懵懂懂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略通人事的社会人。学会了很多技术,也学到了很多原则。可以说没有日本的留学就没有今天的我,我的行事风格也依然带着日本的印记。

那么为什么逃离日本呢?

纪录片里有一段采访夜里陪酒的母亲,问她孩子长大了离开自己怎么办。她说希望不要给孩子添麻烦,如果自己有一天死了,不要墓碑,骨灰扬到大海里就好。看着她几欲落泪的眼眸,屏幕前的我倒是确确实实落了几滴泪。包括最后独居死亡的老人,整个纪录片都强调了日本人的孤独。

很多人也经常提到这样的话题,说日本人怎么怎么冷漠,变态,孤独。我想说不论分析二战、资源贫乏、岛国什么什么的,其实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在日本,人与人主动切断了联系。而物欲的缺失,则是人与物切断了联系。这样的主动并非开悟,相反,是因为惶恐。可以是对未知的惶恐,也可以是对失去的惶恐,没有勇气,所以选择了切割。

只要在日本,就生活在恐惧之下。

我怕我被这种恐惧吞没 。一个外来者是很难理解日本的恐惧的,如果共情了,多多少少就是被同化了。

你没有办法选择做一个外国人的同时,做日本人。这句话可能很难理解。我翻译一下:要么,在日本永远做外国人,不参与他们的社会、不遵守他们的规则;要么,就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日本人。没有中间地带。也许会有一个时间上的过渡期,三年五载,或者更长,日本社会会给你很长时间去思考,直到想清楚选什么为止。

我做不了日本人。我也做不了日本的外国人。所以我逃跑了。

经历过留学的人,很多时候被解读为更成熟独立,有很多优点。当然我特指的是家境普通的留学人。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是这种观点往往从不提及为什么。好像男人和女人躺在一个床上睡一觉,天亮了就有小孩。只要离开家远了,人就会独立?其实留学并不是一种好的体验。开玩笑地打个比方,就像很多小说里“重生了,一觉醒来我变成…”。什么都懂,但又是个婴儿。如同一个空投包,降落在全新的土地上,别人有时候用婴儿的态度对待你,有时候又对你有着符合实际年龄的要求。对大部分事情,以为自己心里门清的同时,长期保持着客观意义上的稀里糊涂。

我曾看过有人采访一个会很多种语言,又会很多方言的人,让她表演了,大家啧啧称奇。

她却说:会很多语言是生活的烙印。

 

 

 

New Otani Hotel

上周去东京开会,公司订的住在New Otani Hotel主楼,老牌日本五星级酒店,为64年东京奥运会建的,就在赤坂离宫旁边,经常接待外交部客人,时至今日保养得还是非常好的,到的那天恰逢越南国家主席访问日本,酒店里大批越南人,几乎满房,有幸分配到的房间很好,可以看见富士山🗻

酒店内部还有一个日式庭院,小巧玲珑,是酒店官网上主要宣传的亮点,可能是东京寸土寸金吧,透过餐厅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庭院的大部分样貌,我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除了鱼特别大之外。( ´▽` )

另外,和新加坡的高级商务酒店一样,每天早上都会送来报纸,真的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过纸媒了,略带油墨味还挺好闻~

我的导师

我的导师特指我的博士导师,他是一个日本人,今年六十多岁,简称T吧。

我在读博的时候,对他的行为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毕业三年后,逐渐开始,并且试图理解他。这次回日本,也见到了T,问了一些问题。美国回去的机票一万二人民币,加上其他杂费,说来只是为了这几个问题付费罢了。

T明年就要退休了。日本的大学大概有文学、理学、工学、医学、农学这样的院系划分。T现在做到工学科长,也就是国内大学的工程学院头目的那种位置。明年退休后,他要加入政府学术组织,为国家制定电池发展的十年计划,掌管近五年的1.2亿美元国家科研经费分配。

得知这个消息,我思考了很久。做科研的本质是什么?这条路的尽头竟然如此…先是学习实验技术,然后是组建团队申请经费,最后成为其中的佼佼者去坐庄负责发钱。

这算什么?

那我从一开始就大抵与终点背道而驰了,毕竟我已经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来到其他国家发展。而坐庄的人,发的必然是本国的钱。

同窗会的时候,每个人都要上台讲两句。我上去感谢了实验室对自己的培养,然后发表了目前阶段的观点:经济下行的时候,不同国家的人更需要合作,而不是因为害怕而躲在各自国家的政治计划后面,互相攻讦。

这样的观点听起来如此堂堂正正,天然政治正确。好些朋友都对我说:nice speech。

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我也不知道这种冠冕堂皇的论点到底是否成立。每个人出生都有一个队列,只要生存于世,不论是否愿意,我们都在队列之中。国家也是这样的存在,我天然是中国队列,所以我只能呼吁国家合作。我从来不愿,也不能站进其他队列,不论我的经历如何。

然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总是有争斗,从我的本心而言,我甚至觉得不同队列的人类争斗,消灭掉一部分人,未必不会对剩下的人产生好处。只有弱者才会呼吁合作,强者选择直接掠夺。

二次会的时候,我私下问了T几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他没有像普通日本人那样说一些富有“同理心”的话,敷衍我赞同我。他思考了一阵,对我说做人要圆滑一些,年轻的时候不要过多反对,相反的要抱着一种“原来这样也可以”的学习的心态。

我真的很吃惊他会这么说。因为当初我做学生的时候,学的不是这些。

对待学生的话,要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不要干涉他们做事。对待上司的话,做不到的事,要懂得拒绝,但是不能直接拒绝,就说稍微等等。

谈话的最后,我问:获得世俗意义的成功的方式,和我认同的方式大相径庭,我到底要怎么做?

T:既然你是T研出身,最终按照T研的方式去做事就好。

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日本的国家经费由T来发,我是可以理解的。他有很多缺点,但只学术正直这一条已经超越了大部分教授。做一个正直又成功的人,比单纯“正直”或者单纯“成功”要困难太多。越是在这个世上活的久,我就越是体会到“选择”善良,要比天然善良付出更多的成本。愿意“选择”善良,是一种人生的终极浪漫。

真的回到大阪

【像一场梦】

飞到关西机场,坐上熟悉的南海线,一瞬间非常感动。

然后是北千里,开往小野原的175公交,转弯时司机哼唧着播报到站。早晨在同学家醒来,是阔别已久的小野原的宁静的早晨。

像梦一样。

不是说回到小野原的经历像梦一样,而是毕业后三年的经历像梦一样。这一刻,我又从小野原醒来,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激动地去了阪大,在C4的楼里徘徊,在实验室门口徘徊。又在学校里散步,走到医学部,去坐电车,去万博纪念公园。在expo city购物。我像一个幽灵,缠绕在过去熟悉的地点,但我也真切感觉到自己的透明。

毕业以前,因为我切实地生活在这里,需要做这些。而现在的我早就不需要这些了,再这么做,更像是出于惯性。

我散步去以前的租住的房子。喂过的野猫依然在车棚顶上蹲着。房间亮着灯,曾经是我家的地方住着别人。院子里依旧有些蔓草乱长,毕竟是夏天。这样的天气和温度,我曾在院子里坐过,喝酒,看星星。疫情的时候,写点文章,傍晚就去院子里吹风,坐在台阶上喝啤酒,洗衣机哐哐转着。

是的,现在住着别人。ta有一双黄色的人字拖,在院子里的台阶上。

这样的情绪延续到了同窗会上,大约有60人。喜气洋洋欢聚一堂。上台说场面话,聊天,和教授也说近况。过去很要好的朋友,反而是没话说;过去不怎么说话的,倒是聊了好些有的没的。新来的学生大胆找我搭话,想聊美国。一次会比较正式,二次会吃吃喝喝。三次四次会就是喝酒了,我也就没参加。

从千里中央回去了。千里中央也一点没变的样子。


【梦醒时刻】

这次回来我发现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事情,比如小野原的路好窄,房屋间隙好紧。同时又发现生活竟然如此容易,东西好丰富,质量高又便宜。优点和缺点都那样清晰了。其实我在这里的时候看不到优点,而我走了以后总不记得缺点。

能够回来,做一次幽灵,关于日本的一切不再怀念。

小野原精致的生活和奈良的旷野呈现出两个日本。
但不论哪个日本,我离他们都非常遥远。
做什么样的工作,穿什么样的衣服,住在哪个片区,上等或者下等,都不再与我有关。
我与这里的人们已经不再相互理解。
我理解他们的行为动机,因为我共享过他们的视角。他们不再理解我,因为我又有了新的历程。

走在万博公园的时候,曾经精致的花园,令人留恋的自然的风,现在都不再具备魅力。它更像是为长居拥挤街区的小野原人专门提供的一片休憩自然地,并非真正的自然。
它既没有奈良山间人迹罕至的幽静之美,也没有尼亚拉加大瀑布的壮阔磅礴之美。
当我对万博公园的感觉只剩怀念时,我知道,是时候move on了。日本很好,大阪很好,阪大从未改变的好,而我只是需要move on。


【梦中人】

最后一天,我去北千里的AEON,我想买一条短袖的睡衣。在里面转了很久,每层楼都很有趣。以前我总觉得这里只有老年人来,从未仔细看看。在书店呆了很久,买了一本介绍路边野花的书,还买了一本云的图鉴,因为我总是看到各种奇怪的云而不认识。

我还想买一本关于雨的文学的书,然而字太多放弃了。我不确定离开日本后,是否还有这样的心情阅读它。

在AEON呆这么久,其实是在等以前和我关系就很好的秘书高滨,她说下班以后找我玩,因为同窗会那天她早退了,我们没说得上话。

四点半左右,她来找我,带我去她家,一起遛狗。玩捡球游戏,还遇到了聚集的狗社会。她开车,一直问我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想买的东西,想吃的东西,哪里都可以。

-要不要去京都?

日本人总是觉得观光要去京都的。我说不了。

-那奈良?

想去是想去有点远,时间也晚了。

最后我们去吃了很便宜的くら寿司,一家连锁回转寿司餐厅。我们两个人都很久没去过这个店。总共吃了14碟,不多,但很饱很开心。她说助教听说我在北千里逛AEON 很吃惊,特地从美国来,就去那样的地方转。我说买到了很好的书,没觉得AEON 哪里不好,很开心。

关于地点的感觉,果然都是因为人。

我只是很想念日本,以前总觉得是想念这里的生活。回来了才发现是想念对自己宽容的人们。回到芝加哥入境美国的时候,官员笑着问我怎么不回家,有假期应该回家而不是去日本。

我想这是两种感觉。在家有种很浓郁的被爱包围的感觉,让人留恋,不愿离去。在小野原,我得到的是陌生人的若即若离的关怀。世界本来可以呈现的任何面貌,但它在这里选择了对我善良,所以我总觉得平静。

因为在各种地方停留过,记忆变得分散又琐碎,每一段之间都不能互相印证,时常觉得惶惑,就好像伏地魔分裂灵魂制造魂器。这次我回日本,没有赶去各个景点,只是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平凡地生活几天。究其原因,就是为了“在北千里的AEON转一转书店”。

我在这里曾经获得过一个强大的精神内核,不惧怕困难,可以解决任何问题,即使一个人也很快乐。只要在这走走,我就能感到平静、精神稳定,如果找不到未来的路,就回头望望来时的方向。

 

回大阪

以前的博士导师要在这周六举办同窗会。按理说这个聚会每年都办的,但是疫情三年没办,再加上他升职做了工学院院长,今年要大办一场。

我大概在三个月之前收到邮件,当时有些蠢蠢欲动,正好美国签证刚更新过,有条件离开美国,就很想回大阪看看,毕竟也没什么理由其他时候再去了。联系了实验室泰国朋友K(现在日本做博后),确定她也去,就又是买票又是搞签证的。最近再问K,她回泰国了,在等换工作,马上要搬家去长野县,所以就去不成了。

我看名单有六十人,尴尬了,就我一个不是日本人。好在还有以前的一些很久没见的关系不错的朋友,聊聊也是好的。随缘和教授促进一下感情。很想吃小野原的几个店。

这次住在生物专业的好友L家里,她也拉小提琴,以前总是找她玩,来美国以后也经常微信聊小提琴。

非常扯的是我的小提琴老师,我现在来了美国之后就跟她每周末搞网上琴课。我们俩说好了这周回小野原的时候聚,结果她23号有演奏会,感觉是忙的聚不成了。

另外一个好友S也是忙得不行,生了孩子以后人都没了。她现在一周只去学校一天,根本约不了一点。这次要见她和她的孩子,还要我跟L坐车去她家找她。

算了,这个世界上的人真的就是见一面少一面,很多时候告别也没那么仪式,只是单纯的没再见面了。

其实这和回国是一样的,你以为自己有很多重要的人,那个地方很需要你。实际情况是,它们不需要你,只是你自己很需要那个地点和那些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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