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象观察记录:关于日全食与极光
本文分别是于今年四月份的日全食、与十月份的极光观察后写下的一些零散的文字。因为四月份恰好遇上了论文截止,而十月份恰好遇上了计划书答辩,中间博客写作一再耽搁,不小心让这两篇文稿蒙了尘了。
客观上说,这两次天象观察的效果都称不上“圆满”,因此本文可能和你预期中的“完美天象观察志”有出入。但我个人却认为这两篇“杂感”有它们各自的独特价值,故还是选择在整理之后放出。
日全食
2024年4月8日,星期一,北美大陆遇上了日全食。我所在的城市刚好位于日全食的“最佳观测线”上。周边住宿人满为患,提前一个月就被纷纷订满。那段时间,小城里突然多了很多的外地人。直到在往日寂寥的市中心路边竟也开始找不到车位时,便会恍然惊觉:“噢,日全食要来了”。
就连学校也在那天破天荒的放了一天“日全食”假。要知道,我们学校就连特大暴雪都没停过课。那个要学生踩着没过膝盖深的雪去上课的吝啬鬼,居然会因为一个区区日全食就给全校放假。可见老美对这件事有多期待。(虽然那天朋友的实验室居然还雷打不动地要开组会,属实苦逼。)
翘首以待的4月8日终于到了。
但是多云。
说实话,我很少在小城见到那么厚的云层,毕竟平日这里几乎总是天高气爽的。所以一觉醒来,看到这阴沉沉的天气,我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天公不作美”,而是“造化弄人”(笑)。
有人一大早就驱车赶去“最佳观测线”上的其他城市,据说后来确实看到了,想来他们真有先见之明。不过我早上在科学馆还有个活动,要去给小朋友们科普日全食的知识,所以无法脱身。我那时候其实最想说的倒是丁仪的那句话:“傻孩子们,快跑(去别的地方看啊)!”
预报说日全食发生的时间是在两点左右。等十二点忙完,吃过午饭,看到云越积越厚,觉得不能“坐以待毙”,终于拉上了几个好友开车一路西行。
现在想来,当初应该往东跑胜算会更大点。但这些都是事后诸葛亮,正常人哪有那么多“早知道”。想到以我这运气和行动力,到最后一刻还在悠哉悠哉啃着星巴克的三明治、边望着天上翻涌的云层、边想着什么:“太好了,是风,我们有救啦!”——大概一定是灾难片里最早死掉的那批人吧(笑)。而一早就意识到事情不妙,应该立马跑去别的城市看日食的人,绝对有当主角的潜质。
对不起,扯远了。
后来一直开到近两点,觉得已经无望看到晴空,在某个小渔村找了片开阔地停下,想着就这么在油管上看直播算了。那时我不会想到,接下来我将看到什么样的场面。
不论是在以前接受教育,还是在科学馆三天跑项目做科普的经历都是在说,“日全食就是月球刚好运动到太阳和地球的中间,又在一个足够刚好的位置和角度能看到月球刚好把太阳的光线全部挡住。因为宇宙有多么的大,月球的体积相比太阳和地日距离又多么微不足道,这些条件同时被碰上的概率是多么多么小,所以能够目睹这一切的我们是多么幸运啊!”诸如此类的叙事方式。
但没有人会跟你讲,当你在云层超级厚的大阴天,去到一个因为气温骤降、微微有些起雾的湖边渔村里观看日全食是件多么恐怖的景象。
是的,我用的是“恐怖”这个词。
主要是因为这个渔村里没什么人。从我们来到的时候就出奇的寂静。但由于是大白天,又是结伴前来,所以感觉还好。而体感上真正觉得“日全食要发生了”,是听到村周围的林地里突然开始变得异常喧哗——那是各种各样的鸟雀和野兽发疯似的鸣叫声。加上天边光线变暗、鸟群乱飞,整个环境的氛围就变得愈加令人不安。当然,在现代科学加持下,人类知道日全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还能比鸟兽更沉着镇静。
直到看见大概是西边道路尽头的雾气变得越来越黑,仿佛有一团墨一样的东西在朝我们快速逼近,我们也开始不能淡定了。
毫无夸张成分。在那之前我的大脑对于“奔涌的黑暗”这个词组完全没有概念,因为“黑暗”在我的理解中一直都是呈静止态。没想到如今竟能亲眼目睹那么“汹涌”的、“动态”的黑暗扑面而来,吓得我们嘴里除了狂喷“卧槽”就愣是冒不出别的词汇。那个时候理性已经不起作用了,作为一个动物的本能就是“想逃”。尤其当你看不见天空、无法从感性上了解到“日全食正在发生”这个事实的时候。
小时候,我对“月亮”的认识是来源于天边的月相和文化符号之上。它是如水的中秋月色,是“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绝大多数的语境里,月亮的形象都是温婉而明亮,否则日本人也不会将“月色真美”与美好的爱恋挂钩。即便从科学常识中我们都知道月球本身不发光,之所以会那么亮都是因为反射了太阳的光线。但这个“常识”和日常感知是脱节的,因为除非是宇航员,否则很难会目睹“不发光的月亮”的模样。
直至当意识到云层上那个高速逼近的、界线分明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其实就是“月球所投下的影子”的时候,我的心中居然升起了“巨物恐惧症”——倘若你也“有幸”在起雾的阴天,在一片开阔地亲眼见到远处的矮小房屋与辽阔湖面逐渐被巨大的月影笼罩的情形,你对“月亮”的认知也不会再停留在“月亮月亮,moon moon, 月亮月亮,moon moon”上面。取而代之是在感性上清晰地认识到:它是一个天体;又或是说,是一座“悬在高天外的巨石”。那从我头顶掠过的、长达四分钟如夜的白昼,均是巨石庞大到骇人的影子。
后来,提起这场“不圆满的日全食”,身边的人总是或多或少表达出遗憾的情绪。但我的世界观在那天确确实实受到了冲击——每当回想起那个被月球的影子追着跑的下午,我总能轻易记起那时内心所感受到的震撼,还有一丝不可名状的恐怖。
人类最初通过自己的五感去认知世界万物。对于那些足够遥远的事物而言,人类只能做到观望,并运用“经验”和“知识”来弥补视觉感知以外的知性。这导致了人对于许多事物的认知是有局限的,甚至常常只是流于它们表面。但如今我反而认为,这种局限性恰恰是对人们理智的保护。正是因为“无知”,这个星球上的大多数人才能从此幸福地生活下去。
罗辑没有抬头,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星空在自己的眼里已经是另一个样子,他不敢再抬头看了。和雷迪亚兹害怕太阳一样,罗辑从此患上了严重的星空恐惧症。
极光
对我来说,“极光”是有属于它的BGM的——来自Jeremy Soule的《From Past to Present》。
当在《上古卷轴5:天际》夜晚的郊外,这首音乐总会随着天边的极光一同响起。尤其若是在一个晴朗的晚上爬到“世界之喉”的顶峰,天际省上空的辉光伴随着木管乐器悠扬的音色起伏流转,眼前那番辽阔又孤寂的景象总会让人心生感慨。
——这便是此前我对“极光”的全部印象了。即便有过心理准备,但当10月10日的夜晚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亲眼见到极光的时候,我还是语塞了。
那天入夜,Kp指数突然报告飙升至8.4。即便我的城市远没有到北极圈,竟也预报说有15%左右的概率能看到极光。恰好当时是个晴天,独自一路开车到湖边,找了个远离城市灯光的公园想着碰碰运气。刚一下车,仅凭肉眼就能看到夜空垂下数条宽大的彩色光帘,我呆呆仰头看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发出了“哇哦”的声音。
若不是亲眼所见,即便过去从视频上看到,其实也很难对“欧若拉(Aurora)女神的裙摆”这个形容如此感同身受。但当真的站在这幅奇景跟前,即便是想象力最贫乏的人也能轻松想到天上女神飘然起舞时的翩跹与圣洁。
不合时宜的我,又莫名想到个奇怪的经济学理论,叫“裙䙓指数”。它描述的是,若是在经济状态较好的时期,女性会倾向于穿裙摆高的短裙;但到了经济低靡的时期,裙子会普遍较长。于是我对着眼前的景象想了半天,还是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经济状况的确很不好。
不过,一般我不太倾向于使用“裙䙓”这个形容来描述极光,不然对于那些把极光视作人生信标的、此刻正仰头膜拜的虔诚观光客(包括我)而言,总有种微妙的涉嫌歪曲他们形象的误读。等一等,观“光”客这个词用在这好像歪打误撞的很不错。不,我指的是极光。越描越黑了。
对不起,又扯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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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天气转冷,深夜时气温竟已降低到了4摄氏度。出门的时候没留意,去到公园才意识到自己穿得少了。但在那奇异的景象之下,已经全然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记得心里洋溢着强烈的感动,真想和随便一个路人拥抱然后对着天空大喊大叫。不是社牛,所以只能停留在想。
当拿出手机的时候,才发现整只手都冻僵了,连点亮屏幕都费力。但光凭我的小iPhone 13 mini的摄像头很难还原极光的色彩,(而同学的相机可以把红光的部分拍出来)。摆弄了老半天只拍下一些不圆满的、“到此一游”般的留影,有点遗憾。单凭感光元器件绝对不足以还原自然景观的细腻与沉浸感,亲眼见到和在视频或照片中看到的,真的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只是因为纬度不够高的缘故,眼前的极光还是比不上摄影师在北欧拍到的、那种足以用上“壮丽”来形容的极光景象。眼前的,充其量是个“mini”版。若是有机会,真想哪天去看一眼“pro max”版的,那番视觉奇观带来的必定是另一种冲击感。
不知为何,在强烈的兴奋和惊喜过后,心中渐渐升起了孤寂的情绪。
尤其是目睹着那宛如天堂大门般的光幕渐渐在天边收缩、直至永远的消隐在纯净的夜空中时,脑海里莫名其妙回荡着一句话:“We've been abandoned.”
想起了电影中的恋人在绚烂到不真实的花火下拥吻的情形。
过去我以为,人们之所以在烟花下会自发地想与爱人相吻,完全是在美景与恋人触生的感动中,荷尔蒙催生下的本能。但我此刻有了不同的体会:比起感动,我想那大概也包含了某种更切入骨髓的孤独感和悲伤。
日本茶道中有个更为贴切的词语,叫做:“一期一会。”——巧合的是,两天后,前去追逐“紫金山-阿特拉斯彗星”的友人在贴文时,也同样提到了这个词语。
不过和那颗每六万多年才来访一次的彗星相比,极光都已经能算得上“平常”了,但却也还是会让人(尤其是对于那些并非居住在极地的人)不由自主想到:眼前这种动人心魄的景致这辈子大概是见一次少一次了。下一次再见,又会是什么时候了呢?
——当人身处在“日常”当中时,是很难冒出这种心情的。等到哪天不小心跳出了“日常”的循环,目睹了那些“超出日常之外”的景象,才会顿时惊觉人生的须臾,以及与身边之人相遇的宝贵。
当网红们总是宣传:“人生一定要看一次极光。它一定会改变你的人生观。”想必,也是出于类似的考量吧。不过作为一个悲观主义者,我一直不怀疑人生短暂、相遇难得。即便是电波站的创作,其实一直有个偷偷刻在HTML中的隐藏描述:“每一次相遇都值得赞颂。”所以很遗憾经过了这次的极光之行,我的人生观似乎没发生太大的变化,反而对某些信念倒是更加坚信了。
在回去之前,我一直掰动着僵硬的双手,设法将手机中拍下的那些照片发送给她。此刻的她正身处大洋彼端,那边崭新的白天才刚刚开始。只是觉得我拍下的相片中微弱的残影、与天边的美丽景象实在相去甚远,不论怎么徒劳地调整,都完全无法将我此刻的心情完整传达。
“我真希望你现在就在这里。”对着手机中的她,我只好这样在末尾写道。